月候候

微草花这样大力气，把高英杰都推出来挡枪，虽然不为了周泽楷，到底轮回从中得益，方明华当天就拎着江波涛奔了帝都。

一听懂事情经过，他当机立断，直接找了自家大哥，请方世镜替他从中斡旋，打蛇要打七寸，先跟幕后人物把话说开，再悉心安抚面上的事。

应付完不见光的暗场，他又忐忑去请王杰希和肖时钦，多半瞧在方士谦的面上，这二位倒没拒绝，还肯见他一面。一进包厢，方明华二话没说，先按着江波涛一个躬差点鞠成对折，自己也拱手：“王老师，肖老师。”

大恩不言谢，替我们家小周磕一个吧。

肖时钦笑了笑：“得了，不如去谢喻文州。”

江波涛听了都一个寒颤，整场乱子里蓝雨不声不响按兵不动，黄少天干脆给自己放了几天假，没人找的着他，问不出半点八卦。

王杰希合着手指点点头，口气带点嘲讽：“好大恩情。”

他话刁理顺，方明华一清二楚。以小周当下如日中天地位，谁不眼红，当真出点什么事儿，绝对一方有难八方点赞，往死里踩都是轻的。

他蓝雨上有黄少天下有卢瀚文，虎视眈眈了这些年，要跟各家顶级流量分庭抗礼，这会儿居然肯轻轻放过你家小周，没煽风点火落井下石。固然有旧相识面子，搁在娱乐圈生意场上，也可算仁义了。

角落里一个人默默过来给王杰希添了杯茶，又向肖时钦示意，他笑起来说：“不了。”意味深长地给方明华一个眼神。

方明华打从一进来就看见，只是不好开口，这会儿赶紧趁机赔笑：“给少爷添麻烦了……”

王杰希冷冷打断：“别叫他少爷。”

他这一声明明白白带点恼意，把方明华和江波涛都吓了一跳，又不知哪儿犯了忌讳，明明这些年当面背后叫惯了的……高英杰给长辈添了茶就回去默默垂头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出，照旧穿着黑，头发留长了一点，丝丝缕缕垂在耳畔颈根，衬得轮廓清瘦肌肤冰白。

是真好看，江波涛由衷想，不愧是王杰希徒弟，天生要吃这口饭的。这孩子极上镜，画面里一颦一笑都明丽深远，本尊倒是极其收敛，藏起那股衣锦夜行的锐气时甚至有些怯怯的。

肖时钦叹了口气，惯了不心疼小孩儿，瞧着高英杰那个表情，也难免有些不落忍，随口打圆场叫人上菜，赶紧的，意意思思吃两口走人。

饭桌上王杰希懒得说话，只言片语都是向着徒弟，由得肖时钦跟轮回这二位分说，不至于，别想多了，拿一个绯闻压下另一个？微草没那么客气更没那么蠢。

那可是高英杰啊。

“再者说，”肖时钦微笑，“你见过官宣由学校出面？”

不回应不反驳，任凭舆论发酵上几天，等大众忘掉周泽楷和戴妍琦那回事，山人自有妙计。

江波涛沉默良久，忽然问：“小杰那套图，是之前拍的吧？”

王杰希眉梢一扬，没说什么。肖时钦笑道：“看出来了？”

江波涛点点头，下一句没敢再说出口，也不是刻意拍的……或者说，是另一种刻意，对吧？

肖时钦笑道：“想看原图的话，得等几天。”语气不禁带点感慨，“拍的是真好……”

王杰希咳了一声：“肖时钦。”

江波涛本能瞧向高英杰，从头到尾孩子正襟危坐，一口没动，这会儿仓促端起酒杯，细骨嶙峋的手攥着半杯红酒，牙齿轻轻咬着杯沿，血色折光荡漾，流过他苍白脸孔和漆黑瞳孔。

方明华偏偏随口接了一句：“谁拍的？”

那套片子很带感情，如果不是刻意摆拍，摄影师可算个天才。

“邱非。”

声音很轻，但稳，高英杰放下杯子，嘴唇上一层水汪汪深红，他笑了笑，抿一下嘴唇顺势舔干，低头藏住了牙印：“我同学，导演系的。”

得了，江波涛一身冷汗地想，这个圈子里，谁不知道邱非是谁。

“随便拍着玩儿，排毕业大戏时的工作照。”停一停，高英杰轻轻喘了口气，“跟小戴，我们都是朋友……”

王杰希抬手把杯子顿在桌上：“还有事，下回再聊。”起身头也不回，“小杰，走了。”

肖时钦笑了两声，也站起来，跟方明华重新握了个手又抱了一下，方明华顺势俯在他耳边问：“怎么回事儿？”王杰希这是给戳了哪根肺管子？

“你别管了。”肖时钦低声回答，“总而言之，你、我，这回可欠了个大的。”

扔下这一句，他扬长而去。

接下来几天舆论果然八方混战，各种猜测兼而有之，高英杰十二岁出道，被王杰希护得严严实实，这些年不曾跟谁传过绯闻，猛然间来上这么一出，全世界都炸了。偏偏当事人全无回应，那条微博戴妍琦干脆连转都没转，安安静静假装失踪。江波涛清楚得很，这姑娘当然没隐身，正在谈个新工，片子叫《鸾辂音尘》，气质十分混搭，很难说日后叫不叫座，但导演和制片方都是没挑的。

按理说这片约很难落到她头上，可一来美术指导是肖时钦，二来正赶上这人声鼎沸的光景，连制片人都要好奇问一句：“这姑娘真是高英杰女朋友吗？”

是的话，那可要多斟酌三分。

肖时钦笑笑：“是朋友。”再问就打哈哈，“我闺女还小呢！”

等她拿到合约，尘埃落定，学校官微才不慌不忙又发了条长文章，图文并茂，还附短视频，讲的是上半年小范围轰动一时的那部毕业戏——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那戏反响惊人是因为高英杰——撰稿不知是谁，文笔极煽情，把那部《兰陵王》从大二自主创排到大四毕业公演这一路的辛苦娓娓道来。起初只是一群孩子一时嚣张兴起，想玩个大的吓唬老师，原作是经典，话剧艺术诞生一百一十周年献礼作，又有戏曲元素，声台形表要求都极高，少年意气相投，吃了不知多少辛苦，到底成了——就是这么一个狗血熬鸡汤的励志故事。

文章自然是此时还在校任教的王杰希授意，着力渲染孩子们不惜代价的努力，大众最吃这一套，对这个专职造梦的圈子太多幻想，甚至哪怕他们已经足够了解跻身的世界，仍然无可避免地迷恋青春皮相和理想中的单纯内心。

视频显然是随手拍，也因此格外真实。戴妍琦纤细手臂上裹好绷带，再套上水袖，冲镜头玲珑一笑：“别拍啦别拍啦！”

再一转，切到台上女主角火中独舞的一幕，少女水袖翩翩，一段双片花从袖子到脚步都行云流水，以江波涛看来，都差点以为这姑娘真有点坐科功底。

硬练出来，吃了多少辛苦。

他忽然又想起肖时钦那句话：看原图。

这会儿他懂了那是什么意思。文章里配的集体排练照都很漂亮，风格相当熟悉——他想拍的是高英杰，江波涛默默想，每一张照片，焦点都是高英杰，戴妍琦在这部戏里演他恋人，同框画面自然不少，之前那套九宫格无疑就是这么截出来的。

“邱非。”他默念一声，这孩子，有意思。

而王杰希到底是王杰希，此刻这些图放出来，潜移默化辟谣高英杰和戴妍琦的绯闻，无声无息又在打金香的脸。

江波涛有把握，到不了明天，各家官媒自媒体就会在微草授意下含沙射影舆论反攻。呸，制造误会谁不会？同一张图截与不截，效果都差许多，能生生的把老友记演绎成暧昧八卦。因此上，你说戴妍琦和周泽楷那些图到底是真是假？

话说回来，这么努力敬业一个好姑娘，你们也好意思黑？

洪水舆情，在疏不在堵，先抖个包袱分散大众视线，减轻焦点压力，再细细反证，一举推翻。

兵行险着，这就是他微草的手段。

方明华叹气说：“可真是王杰希干得出来的事儿。”

别的不说，我是不敢惹他，一如不想招惹喻文州。事态大体安静下来之后，他跟喻文州又通了个电话，那边笑得很开心，说这戏未播先火，蛮好呀。

那是，反正麻烦也沾不上你家黄少天。方明华暗自吐槽，又说：“谢了。”

借着旧嘉世名头，金香的经纪公司和蓝雨素有交情。方明华盯着手机无可奈何想，就算你不承认，你蓝雨有没有暗地施压，谁还打听不出来么？

喻文州只是笑，过会儿说：“你家那孩子真有意思。”

“谁？”

“孙翔。”喻文州略略一顿，“你不知道？”

方明华汗毛直竖：“知道什么？”

“我还以为是你或者小江布置的。”喻文州笑出了声，“你自己看吧。”

挂了他电话，方明华一声叫进江波涛，劈头就问：“孙翔干嘛了？”

江波涛表情比他还震惊，二话不说先掏出手机点开个app，直接登录舆情监测平台，数据并没多大波动，关键字倒是让他眼角一抽，随即退出来上了微博。

看了几秒钟，他默默举给方明华。

那傻小子不声不响发了条微博，看时间正是金香粉丝来公司闹事那天。评论里除了哄他安慰他，呼声最高的就是一条调侃“翔仔你为什么能发语音”。

当着几千万粉丝的面，他委委屈屈大骂一声：“吃饱饭没事体做，格是格非的！”

有人在评论里问他是不是因为周泽楷被黑的事，才义愤填膺，他一本正经回复：“不要欺负老实人。”

方明华看着江波涛：“不是你叫他……？”

江波涛叹口气：“不是。”

他十分庆幸王杰希英明神武，安排了高英杰吸引火力，否则热搜头条只怕就是让人头大如斗的“孙翔盖章周泽楷老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