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候候

他不会放过他。

抑或一放过就是放手。周泽楷，他有这个资格。无论任性抑或执拗。

你要走，那么你亲自宣布，亲自断绝。因为是你，我才肯竭力接受。

你来结束，我才肯结束。你若不来，永不会结束。

他的想法，江波涛简直太清楚了。谁说周泽楷不懂残忍，或者他只懂选择对自己残忍，江波涛来与不来都是一样。

你来，是干脆利落一刀两断，你不来，他绝对会如方明华预料的那样，死心塌地一直一直等下去。他是个美人，美人都有权或轻或重被惯坏，衍生或高或低特权。他的特权就是跟自己较劲，而你无计可施。

是直接给他一刀，还是年深日久零碎脔割。

小江，看你的了。

看什么看？没那个闲工夫。

他事无巨细把发布会安排得明明白白，从会场布置到媒体名单全数过目。那首歌是李轩和吴羽策得意之作，吴羽策和周泽楷又称得上有交情，自然要请过来造势。那一对——反正业内习惯了这样呼之，虚空双鬼，管他俩是不是真正一对，姑且敷衍着当热闹看罢——其实算是好招呼的，各种条件都不太挑拣，并没什么金娇玉贵的毛病。唯独媒体方面需要加以筛选，免得有人不识相，问出些有的没的。毕竟这两位向来是两筒会走动的烟花，指不定被扯了哪根不对的筋，就爆出个五彩斑斓的乐子，得罪过的媒体也不在少数。

虽然不见得有人如此胆大，敢在轮回的场子生事，究竟要提防些。

公关部向来服帖，最近支使起来却有些懈怠，几番资料报不上来，报上来也丢三落四，江波涛不得不亲自给总监通了个气，那干练姐姐听闻，二话不说挂了电话，过几分钟重新打过来，言简意赅：“崽子们眼皮子浅，别一般见识。”

江波涛一怔，旋即会意，忍不住笑了。

“笑个屁。”公关部总监怒道，“好好的折腾什么，哪家许了你更好的？你敢不敢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家。”

江波涛大笑起来：“姐姐，打住。”

“要人还是要钱？要钱找老方开价，要人我带齐全套人马帮你追。咱家哪里对不住你，你说出来。”

江波涛笑了半天，应付过这暴怒美女，也没心思再看邮箱。他要离职的消息约略泄露出去，大公司自然有人习惯了跟红顶白，不肯安心伺候，能敷衍就敷衍，反正你也即将不再是权位高层。这么一想，他遭了这点儿冷落，其实还算轻的。

手机又响，他扫了一眼来电姓名，顿时汗毛一立，接起来：“怎么了？”

孙翔听上去沉稳得了不得：“江，你在家吧，我要过去一趟。”

装得是蛮镇定，尾音有点儿飘。江波涛很了解他，孙翔基本不擅长装，倘若需要装成这个样子，必定大大不妥。

他想了想，先倒了两杯酒，再确认一下周泽楷行程，拍摄任务至少还得五小时，不妨不妨。

电梯门一开，他差点以为滚进来一条没头没尾的圣伯纳，从头到尾裹得严实——似乎有点过分严实了。

江波涛哭笑不得扯下他兜帽口罩：“你也不怕憋死。”这才九月，蟹还没吃，捂成这样你是要闹哪样。

孙翔长出一口气，黑黝黝大眼睛里一半是光，一半是水，声音抖着：“江。”颤巍巍忘了要换鞋子，一步就迈进来，换得江波涛微不可见的一皱眉头，决定按捺着不跟他计较：“说。”

你方明华大大说得好：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现在讲来听听，你小子到底又惹出了什么问题？

“请柬。”孙翔小声说，含糊得就算敏锐如江波涛都没会意，随口问，“什么？”

“婚礼请柬！”他提高声音，冷汗像被这一声激出来的，汩汩渗出额角，“苏沐橙的……我收到了。”

所以你吓傻了？

江波涛久久看他，过会儿回答：“哪里不对。”

“她怎么可能给我请柬！再说……她嫁的是叶……哎我不知道！”孙翔跳起来，“江！”

“叶秋，叶神的双胞胎弟弟。”江波涛说，“苏姐嫁了他，就这么回事。”

公历十月二十二日，星期六，农历九月卅，阴阳成双，多好的日子。

孙翔瞠目结舌看了他半天：“她怎么会给我请柬！”

大喜的日子，她怎么会邀我？《牵机》那档子事，她不是一直觉得是我偷拿了她哥哥的剧本去给陶轩吗？

“你……做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又战栗着试图确认，“江……”

你替我解释了，对不对？而她信你。

她信，叶修也信。

“这不是苏姐信不信我的问题。”江波涛心平气和，“证据确凿，她为什么不信。”

嘉世当家青衣可不是感情用事的傻子。

孙翔愣愣瞧着他，明显一副宕机模样，过了会儿终于恢复运行，往后退了两步，江波涛看着他，嘘一声：“换鞋。”

“江……”他颤抖着，“江，她不生我气了，是不是？”

江波涛无话可说，翻了个白眼：“练练字吧。”

孙翔怔愣一秒钟，暴跳起来：“我就知道那套碑帖是你买的！我，我……”声音又弱下去，“叶……叶修，他会去……吧。”

他当然会去。江波涛同情地看着这傻小子，一边是亲弟弟，一边情同亲妹，叶大神再怎样不食人间烟火，也不至于连这种场合都避而不见。更何况叶家根基在帝都，婚宴却悄然定在杭州，明摆着是苏沐橙的意思，为了他叶修，和他这一桩前因。

他轻声问：“你要去吗？”

“我……”雪白脚趾在地毡上抓了抓，他像个孩子似的蹲下来，“我……”

“想去就去。”

“前一天，”孙翔说，声音缥缈又无辜，怯怯地噎在喉咙深处，“前一天……是那个人，苏沐秋……是他生日。”

“想去就去。”江波涛重复了一遍，“想去的话。”

回忆是他叶修的事，想见他却是你自己的事。放得下放不下，都给自己一个交代。

“所以，想去吗？”他低声问，“想去的话，我陪你去。”

孙翔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你……陪我？”

婚礼那天可是周泽楷的新歌发布会！

“嗯，”江波涛说，“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