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王方】自那日FIN.
一时兴起的絮絮叨叨，凑合就算结了吧。
自那日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姻眷。
愿邦家，从此后国泰民安。
——京剧《状元媒》选段《自那日》
荣耀第五赛季落幕，微草夺魁，方士谦说这本来就有个好兆头，今年夏天蝉叫得浅，不闹心，故此这个冠军来得理所当然命里注定。王杰希懒得理他，瞧着展示柜里的奖杯，琢磨了一下方位时辰是否合适，基本并没发现两个人不约而同都玄学了几秒钟。
随后方士谦手机响，他随意地看了王杰希一眼，后者毫无意蕴地耸耸肩。方士谦接起来就乐，“哎，刘总啊。”
王杰希听得差点一哆嗦，微草把门大爷那大嗓门一惊一乍地窜出来，“小子哎，麻溜利索下来！”
他知道方士谦跟这大爷混得熟不拘礼，一口一个刘总，恨不得称兄道弟，时不时还跟人大茶缸子里掏一把开花豆揣上来逗小孩。王杰希说训练室里不许吃东西！他就说我没吃啊我就看看！黑眼仁闪得亮汪汪地无辜，大长腿打从桌子下面伸过来一下下轻轻踢王杰希脚脖子，过会儿眯起眼睛笑，仗着秀眉长睫的长相，眼帘一垂就是夜色优哉游哉欺了月色，遮住眼神里细细捣的那点鬼。
刘总刘大爷还在喊，“下来！看谁回来了！”
方士谦懒洋洋地，“谁啊？”一秒钟后他打了个冷战，而王杰希已经拖住他的手，手指捏紧了简直有点失态，大小眼不由自主睁圆。方士谦怔怔盯着他瞧，陡然觉得这孩子瞳孔都要抻成了纺锤形。
是“回来”，而不是“来”。
电话里一如他们所料地揭盅，“林子！大林子！”
方士谦手机一扔转身就跑，王杰希抓起来替他揣着，顺手记得关了训练室的门。一口气跑到楼下，方士谦也就快他那么几步，汗涔涔地呆站在那儿。
“啊，”他轻声感慨了一句，“老不死的你还记得回来看看。”
眼前人跟两年前一样剪着个毛寸，架着副很装逼的琥珀黑镜框，恍惚倒比两年前更年轻了。
林杰噗嗤一乐，“常回家看看，哪怕给后辈找点麻烦添点乱。”
方士谦咬咬嘴唇又吸吸鼻子，寸步不让，“人记者都说你‘去向成谜’，你这么冒出来，对得起报纸对得起杂志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社会吗？”
“我对得起你俩就行了。”说着他冲王杰希招了招手，“杰希。”
“林队。”
方士谦瞠目结舌瞪着身边人严肃鞠下去的那个半躬，“……神经病啊。”
给人瞧见，还真当微草规矩多大似的。
林杰点点头，“我算看出来了，你小子挤兑他是真有瘾。”
他直白带笑地说出来，并不是两年前温和容忍的话到舌前留半句，方士谦冷不丁倒给噎了一下，“得了您呐……”“随他高兴吧。”
两句话狭路相逢撞在一块儿，都飞快闭嘴，方士谦一扭头开始哼，“党给我智慧给我胆，千难万险只等闲……”
没一句在调上。
他这打岔功夫绝对是天赋。王杰希叹口气，抬手猫似的抹了一把脸，再跟林杰交换了个眼神。
……还是不着调啊。
……谢谢林队，习惯了。
方士谦问，“老大你这两年到底跑哪儿去了？”
林杰随口说：“回老家结婚。”
王杰希正在喝一杯柠檬百香果，闻言一口呛出来，咳得惊天动地。方士谦很嫌弃地抓起纸巾替他擦了擦嘴，看都没看，另一只手就伸过去拍背，“得瑟。”
林杰也笑，随意看了看落地窗外风景，“这家店什么时候开的？你们常来？”
“第四赛季。”方士谦说，“就他家离得近，wifi还快。”
他低头看手底下的王杰希，“你好了没有？慢点儿喝行不行？我又没跟你抢。”
王杰希缓缓地吐了口气，“好了。”
方士谦面不改色收回手，“老大你现在忙什么呢？”
他问得那么顺其自然，毫无破绽。王杰希余光里却看见他放在桌板下面的手在抖。他无声地叹口气，悄悄伸手握住。方士谦的手指很冰，蜷缩成一团躲在他掌心里，忽松忽紧地攥着。
“家里生意。”林杰说，“也不会干别的，就帮着自家人忙活忙活。”
他笑，“没正事，瞎胡闹。”
王杰希突兀地问，“林队真结婚了？”
林杰有点诧异，“逗你们玩的。”
对面两个晚辈同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吓了他一跳，“你俩发什么神经。”
方士谦松了一口气。王杰希松了一口气是因为方士谦松了一口气。
林杰莫名其妙，“干嘛？”
王杰希不说话，只瞧着方士谦，方士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大声说：“这他妈不公平。”
他瞪着林杰，“老大，你知不知道，我们不是小孩儿了。”
林杰淡定地点点头，“看出来了。”
你不是小孩，你是中二，比小孩强点儿有限。
王杰希扶额，有点后悔没事先跟林杰打个招呼——当然，也没这个机会。
他很想告诉林杰：老大，别逗他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棵——甭管防风还是冬虫夏草——算是被我给您伺候歪了。他比以前还不经逗。
两年下来，方士谦在战队的地位如日中天，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就算不是太上皇，也堪比定国大长公主。林杰退役后，仅剩的几位前辈也萌生退意，年龄、手速、家庭压力、现实选择等诸多因素作用下，两三年里，当年的第一梯队差不多渐次走了个干净，一撑到底全没动摇的几乎只有他们俩。
王杰希很懂得方士谦那句话的意思，他们都是被硬逼出来的。
他们谁都没想过要当个决策者，一眨眼却被逼上梁山。商业化浪潮挥起鞭子赶着电竞联盟抵死狂奔，火烧屁股似的，天天都在刷新局面。
需要应付的人事仿佛一瞬间膨胀扩大许多倍，可供参照的经验却无限趋近于零。
他们并肩站在一个崭新时代刀刃般纤薄的边缘上，深觉上不来气，而能够信任和稍微依靠一下的只有彼此。别人都靠不住，说不准下半个赛季是转会还是退役销声匿迹。
如今微草夺冠的阵容组织得都堪称仓促，转会窗开启后还会有新变动。
所以他俩才在这个夏休也躲在训练室里，琢磨起了刚刚谈拢的新队员。那个名叫邓复升的骑士选手会跟他们一起成为微草的铁三角吗？关于类似这样的问题，王杰希觉得方士谦或者考虑得比自己还要多。
就在今天上午，方士谦还一本正经地跟他说：“等邓子来了，你把副队给他。”
他冲王杰希挤挤眼睛，“这人勤快，特别勤快，该用你得好好用。”
王杰希没说话，过去握住他的手。方士谦任由他握了一会儿才挣开，自言自语，“哎我杯子放哪儿了……”
他慢悠悠踱开，王杰希眼尖瞧见，他雪白耳廓都烧红了。
圈子走得太快，微草紧跟不放，这样的高速运转总会甩下一批人。
好在方士谦知道，王杰希不会走。而王杰希也知道，方士谦不会被落下。
是因为有对方在，才能抽空双手离开键鼠，蒙住脸孔，放心大胆暂时不看这个世界，深深吸一口气，再若无其事对微草全家老小下令，“干翻他们。”
王杰希盯着方士谦，听到林杰那句话之后，方士谦的表情并没什么变化，这让王杰希有点担心。
他宁可方士谦还是当初发布会之前休息室里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傻样儿，或者，至少，不高兴的时候能露出点儿怏怏不乐的意思，起码让人知道他心情不好。
但他最后一次看到方士谦动真脾气，也已经是差不多一年前了。
他同意方士谦那句话：他们都不是小孩儿了。
现在他身边这个一米八三的男生，是公认的荣耀第一治疗，全明星封神。平时方士谦进了副本能打能骂，对了媒体能说能笑，给王杰希省了不少力气。
他知道那是为什么，跟面前的林杰不无关系。
一半是承诺，一半是赌气。
他做得好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做的不好。这样想的时候，王杰希会有点来气。方士谦的自信和强悍根本是来自他的安全感匮乏。而他的乏安全感来自——来自眼前的老队长。
你会不辞而别，所以我不打好点儿，这摊子谁收拾呢？
在王杰希眼里，方士谦像只活活被吓成了飞机耳的折耳猫，尽管后来他终于让方士谦踏踏实实放下了心，那精神紧张带来的小毛病却落下了。
林杰慢慢摘下装饰镜框，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王杰希的眼神非常坦率，两年前他接下王不留行和微草时，孩子气的脸孔上都不会有这么多复杂情绪。
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岁，还算个半大孩子，老成表情却足够耐读。林杰在他脸上看到温柔申辩和淡到足以忽略的一丝迁怒。他突然明白了原因，方士谦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涵盖的真相之一，他们自己毫无意识的泄露。这让林杰有点震惊，又有点想笑。
是啊，你们当然不是小孩儿了。
方士谦突然说：“对不起。”
对不起，老大，这不是你的问题。
他稚气地捂住脸，王杰希过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温柔却坚定地把他的手剥下来，压在桌面上，摊开掌心盖住。
他也重复了一遍，“这不是林队你的问题。”
我们只是太习惯也太想念那个曾经属于微草的你。
所以幼稚地迁怒了如今这个真实的你。
林杰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乱他们俩的头发，“好的，对不起。”
对不起，曾经那样勉强还那样年轻的你们。
但是，对不起，只有这件事……
“我从来就没后悔过。”
方士谦惊讶地抬起脸，林杰露出当年一样温柔明快的笑容，坦率地瞧着他们，耸了耸肩，“不好意思，我挺高兴的。”
方士谦也叹了口气，揉揉眼睛，“卧槽，老大你瞎说什么实话。”
好容易主役阵容凑齐，咱们先真情实感演两秒钟感动微草不行吗。
三更半夜被迫在酒店露台上跟疑似在搅基的后辈谈人生，林杰原本是拒绝的，可惜还不得不勉为其难，因为对方是方士谦。王杰希则在几墙之隔的客房大床上睡得像只扑累了线团的猫。
身为这两尊大神的前任队长，林杰做梦也没想到先倒下的居然是王杰希——人不可貌相，鉴于早年战队聚餐时这两位都还不大，选择范围只有酸梅汤和果粒橙，他迄今不知方士谦和王杰希会不会喝酒。
聊了一下午之后，三个人决定了以撸串传统结束这帝都一日，再开始北京一夜。啤酒端上来时林杰看见对面王杰希那双大小眼里晶光一亮，他还以为这孩子深藏不露，万没料到对方根本是个一瓶倒。
当着林杰的面，方士谦毫不顾忌扳着魔术师，掐他的脸，揉他耳朵，又用冰凉酒瓶子往他衣领里蹭，“哎，起来，别睡了。”
王杰希趴在大排档油腻腻桌板上，塌着肩直摇头，迷迷糊糊推了他一把，“起开……”
方士谦眉一挑，林杰险些以为他要愤而动手，吓得想站起来拉架——可能性虽小，不是没有，说到底你能指望一个战斗奶有多温柔？更别说方士谦根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精分。好在最后方士谦只是叹了口气，表情里的纤细意味带点悻悻，多的是不甘不愿又心甘情愿纵容，扯着王杰希一条胳膊搭在自个儿肩上，他对林杰龇龇牙，“老大，不好意思。”
看这模样，得打扰你一晚了。
他兜着王杰希站起来，姿势驾轻就熟。林杰想帮忙的手犹豫了那么一下，摇摇头打消这个念头。方士谦显然也不需要，虽然他自己也喝了点，管不住嘴，一直冲着踉跄靠在他身上的王杰希叨叨咕咕，“丢人不？丢人不？”然后自问自答，“丢人。”
平心而论，林杰很喜欢看他这个样子，嚣张快活，百无禁忌，一个自由自在的方士谦。
他印象里的方士谦私底下多少有点拘谨，只在网游里才弥露风流跋扈本相。早在训练营时林杰就发现了这骄傲小子的天才，当然他有本钱骄傲，身为一个治疗犹能挥斥方遒，在场上飞扬奔走，接应着他们这些老手的左支右绌。那操作和意识惊艳所有人——后来某次抢BOSS时，霸图战队不知怎的还跑来静静观察过一回，醉翁之意俨然在乎微草的新人小治疗——林杰犯愁地考虑了一下：如果霸图想挖角，自己要不要全身捆满钱包炸弹去跟韩文清拼命？
他及时地住了脑，制止方士谦把王杰希扔到沙发上的意图，向大床呶呶嘴，“让他好好睡。”
方士谦挣扎了一秒钟就放弃客套，反正床够大，他又不是没见识过当年战队聚众撸串喝得人事不省横尸满地人叠人的盛况。林杰看着他把王杰希扔上床，熟练拉过被子给盖好，回头讪讪一笑，“老大。”
出去聊聊？
这才是正题。
方士谦起初走得稳当，到了露台上风一吹也有点晃悠，林杰瞧着他，忍不住想笑。方士谦不满地哼了一声，“老大你比以前能喝了。”
“没办法，要应酬。”林杰摸出烟盒对他示意了下，方士谦摇头，“不会——老大你会？”
林杰若无其事塞回去，对着他的震惊脸笑了笑，“学会了，不过没瘾。”
方士谦半天没说话。
林杰拍拍他，“别想了，微草是你们的了，早没我的事儿了。”
能蒙你们一片记得，叫我一声林队，已经没辜负那些匆匆年月。挣扎也好，冠军也好，我已经不是微草的人了。这光景我早有预料，从我把王杰希推到你面前的那一刻就再清楚不过。
方士谦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一连串地迸出来，“老大你临走时候我没来得及说，一直觉得对不住你。”
林杰挑眉。
“老大，那时候我真觉得自个儿被你惯成犊子了。”
林杰笑出了声，突然想伸手摸摸他的头，考虑了下身高差还是算了。方士谦背靠露台围栏，扬着脸坦白大方地盯着他，瞳孔像飘了一层晨雾的珊瑚海，深埋其下的绮丽光波里混着点滴耐人寻味的神秘与抓狂。
林杰说：“挺好。”
但是现在这样，更好。
你觉得呢？
方士谦久久地看着他，伸手取下他那副镜框，于是他眼前又是两年前那个微草队长——那个他所最后熟悉的模样，记者会上的林杰，一模一样的温柔体谅笑容，无论对谁。
他咬着嘴唇，慢慢也露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微笑。
再见，队长。
谢谢你还肯回来，专程对我——对我们两个，听我们两个，郑重其事讲这声再见。
林杰终于没忍住揉了揉他头发，“长大了。”
他冲房间里偏一下头，“嗯？”
方士谦又咬了一下嘴唇，“嗯。”
林杰差点想要叹气，天地良心，他只想给这俩人牵个搭档，并没想到这二位顺手也搞了个对象。
方士谦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冒出一句，“老大你知道吗，王杰希他特别不容易，他比你还不容易。”
林杰吓了一跳，“哎？”
“行了说出来了。”方士谦用力吐了口气，“妈的，爽了。”
他没等林杰作何反应就摇摇晃晃回了房间，俨然是个我什么都没有说过让一切随风再随风的架势。林杰愣了会儿神，摇头笑笑，索性掏出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根。
他有预感，这事儿没完。
果然那根烟烧完之前，王杰希哑着嗓子闷闷地在身后叫了他一声，“队长。”
方士谦是什么样儿的？谁也不知道方士谦是什么样儿。
面对王杰希，林杰终于放心大胆撂了脸。比起说王杰希经得起多少诋毁也担得起多少赞美，他更趋向认为这孩子胆大心细聪明吊诡到了足够杠上并搞定一个方士谦。
所以他傻，你也好意思忽悠他？
——还忽悠到了手？
王杰希耸耸肩，“他贪心，什么都得是他的。”
老队长是他的，王杰希更得是他的。微草是不是他的不太好说，属于微草的那些不被辜负和拼死承担却必然要是他的。
一意孤行让自己被宠坏，心甘情愿让自己被套牢。
方士谦这人，林杰在时，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微草一个林杰；林杰一摆尾巴走了让位给王杰希顺便连他连微草一块儿托付了，他心里眼里又只有一个微草一个王杰希。
所以不抓紧他，怎么行。
您说，怎么行？就凭我这么强的控制欲。
这么任性的魔术师。
林杰直勾勾瞅了王杰希半天，顺手把眼镜框扣到他脸上，叹口气，“我真没看错，你这孩子是要成精。”
王杰希慢条斯理清清嗓子，“他这人，就适合三件事儿。”
被骗，托孤，当媳妇儿。
林杰笑得差点给烟呛到，索性捻熄了扔开，揉揉王杰希头发，“精辟。”
王杰希欠了欠身，“谢谢。”
过会儿他又说了声，“老大。”
林杰微笑，“总算肯跟着他叫了，哈？”
那句话是真的。他看着王杰希，轻声恍如自语：也许每个微草出身的家伙都难免一点任性，然而挥挥手一走了之，将你王杰希和他方士谦勉强到底，却是我最不后悔的几件事之一。
王杰希摇摇头，“每件事都不。”
道阻且长，却从未后悔。
这样的骄傲与自信，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呢？
他久久盯着墙壁，仿佛能看透水泥与防火空心砖让目光轻而易举抚摸过蜷缩成一团睡倒在自己枕头上的那个家伙。
“不知道。”王杰希茫然地摇摇头，“真不知道。”
后来他一次又一次在无人时打开某个下载自荣耀官网的采访视频，不看那个第三赛季时青嫩冷淡的自己，只看和自己一样坐在林杰身边的那个细挑沉默的方士谦。从头到尾方士谦一直微笑。王杰希久久地看着他，看他悲伤又明净的眼神和坚定上扬的嘴角，既像个竭力不哭的孩子又像只冷酷美丽的猫，而摇摆于二者之间的是一颗柔软的心，轻轻一碰就能渗出清亮泪水——比起一个露出那种表情的方士谦，大概还是亲眼目睹魔术师剃了皇风队长的光头之后，不留神噘了下嘴又迅速绷起脸的方士谦更可爱点儿。
“去年，”王杰希说，“去年这个时候。”
林杰明白他的意思。他看了一整个第四赛季的微草比赛，有的是直播，有些是录像，当然也注视着微草天才队长折翼论调差不多在业界波荡了一整年，直到第五赛季魔术师卷土重来，率领微草一路杀到总冠军，拿百花战队祭了扫帚。
“老大你知道吗？”王杰希笑了一下，“他那么生气，我真没想到他会那么生气。”
“你到底想怎么打！”
“就这么打。”
然后对话框里一片死寂，直到王杰希站起来说今天的团队训练就到这里。所有人惴惴散去，训练室里只剩下面对面亮着的两台机器，面对面沉默不语的两个人。
方士谦啪地一推键盘站了起来，“你他妈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放缓速度收敛节奏不再打算让对手摸不清猜不中——多可笑啊，魔术师的精灵聪敏是双刃剑，对手看不透，同袍一样也看不透。
王杰希默然看着他，明显是等他继续，他却不知该如何继续，明明一言不发，却好像能说该说的都说尽了。王杰希那么聪明，你跟这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货有什么好说呢？
方士谦于是想：原来世间真有无可奈何之事啊。
像前辈们一个接一个退役，像林杰毅然决然的离开，像天才如王杰希也不得不改变打法去迁就战队，像他自己——他怎么就开始心疼这个一声不吭地勉强着自个儿的小孩了呢？
王杰希有点等得发懵，晃了晃头轻轻嗯了一声，方士谦很知道自己该找个话题再撑一撑霸气，可惜他反应虽快，却实在不擅长无理取闹，琢磨了半天总算找着句话，没过脑子就扔了出来，“你干嘛不指挥我？”
王杰希一双大小眼顿时要瞪成一般大，“哈？”哥们儿你用得着吗？说这话你走心了吗？所有人都知道微草有且只有一个人能跟上纵横捭阖的魔术师，可惜荣耀不是一个人的游戏也不是两个人的封地，容不下你两个凑对飞扬跋扈起来满场子抽风演神雕侠侣，所以——“……你还需要吗？”王杰希迟疑地问他，“方士谦？”
“小样儿的你逞什么能耐啊？这么大个摊子可着你一个人担啊？我在这儿是干嘛的我？该使唤的人你不使唤？王杰希你跟我这儿装什么大头蒜啊，你……”方士谦突然顿住，翻起眼睛盯着天花板，努力深而尖锐地吸了一口气，王杰希能听见那口气蜿蜿蜒蜒撞过他喉咙里无数忍无可忍细微艰涩阻塞，被深深地咽下去，才勉强没有以呛咳哽咽姿态暴露在他面前。
他合了一下眼睛，“方士谦。”
你别替我难过，方士谦。
方士谦小声骂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暴躁无意义字眼盖不住脸上纠结起来的困窘。他一转身想跑，背上蓬地撞上来一片热乎乎体温，王杰希瞧着瘦削单薄，劲儿却挺大，自身后把他搂得牢牢地，声音很轻，“谢了。”
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由着王杰希的脸紧紧贴住脊线，烙出一片温热。小孩两条胳膊绕到身前，十指交织打了个结，方士谦怔怔盯着那双手，视线恍惚给纤长手指绞住，不由自主又冒出一句：
“都勉强一回了，差不多就行了呗……”
紧贴在他背上的人轻轻笑了起来，笑声涌出嘴唇隔着队服直接吹上皮肤又漫入骨骼，在他第四第五肋骨间搅和出一片温软模糊荡漾，一下一下绕着心脏细细地揪。
“方士谦，”王杰希说，“我有个事儿得跟你说。”
“啥？”
王杰希忽然松开他，退后一步，眨眨眼，“过后儿的。”
要是这赛季赢了，再告诉你，成不？
方士谦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用力摆上一脸七拼八凑的不屑，“德性。”
林杰笑，“结果呢？”
王杰希耸了耸肩，“没啥好说的。”
抱都抱了，那亲一下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亲都亲了，那睡一下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桩事闷得我柔肠百转，不知道他与我是否一般？
别人不知道，王杰希知道，方士谦也知道。
所以没甚好说，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算不上有志者事竟成，不过是天造地设一般——
自那日与你相见，便合该这情致缠绵。
《自那日》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