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声传来时,周泽楷正把一本《酌中志》盖在脸上迷糊睡着,一激灵打个寒战,他睁开眼睛,心跳都被惊得翻了个筋斗,惴惴地抻出半身冷汗。
当然不是吴启,吴启有他房间的门卡。也不是约好的人,他清楚记得安排,今晚没约任何人。导演临时召集开会的话,会先通知到助理。他坐起来,顺手把一只靠垫抓在怀里,呆呆盯着门口——哪怕是送错外卖,这会儿也早该自报家门。
周泽楷当然不是傻子,回过神之后,他微微皱眉,稍有些懊悔没戴耳机。
晚饭后他温过剧本就一直在等江波涛电话,顺便读一本古老八卦。门铃响得依旧坚持,这会儿时近午夜,找上门来,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他叹了口气,知道此情此景只能假装不在。
虽然有些抱歉,还是拿起手机打算给吴启发个消息召他回来打个岔,尽量不那么尴尬。
铃声偏偏在这一刻响了,他吓了一跳,本能想要按掉,在看见来电姓名时又本能卡了壳,一犹豫的光景,门铃声在空隙里停了一停,显然已经听见。
这算是混不过去了。
门上传来了笃笃的敲打声。周泽楷一筹莫展盯着那扇门,忽然很有冲动走过去踹上一脚。
他当然不会。
忽然羡慕起黄少天和喻文州,黄少天大概会拉开门果断一脚踹上去,而喻文州想必有一百种法子让门外的人后悔到来生来世。
他默默站起来,伴着又刺耳长鸣起来的门铃音乐和门上的敲打声,掩耳盗铃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
“小周?”江波涛的声音听上去温顺流畅,“在忙吗……你那边很吵诶。”
周泽楷抬头看了一眼房门,默默挪到阳台,推开门走出去:“没。”他补了一句,“不忙。”
一走出去,就被寒凉月色浓浓地灌了一口清冷。落地纱幔被风扑起,鬼魂裙裾般苍白又妩媚地绕着他膝头旋转,时而缠住时而离弃。他继续说:“……不忙,你呢?”
你不需要什么都知道。包括这一刻我多么想念你。
如果你在,想要你在。并不是需要你替我解决这一切,而是假如这一刻你在我身旁……
他忽然哽住,眼光遇刺似的孱弱躲开。
黄少天房间在他楼下,方向相反,酒店却是弧形高塔,从他阳台看过去,视力优秀些正好望得见黄少天的客厅。背对落地窗是座帝政风的宽大长沙发,固然夸张,躺上去还挺舒服……意识到这一点的显然不止周泽楷一个人。
他震惊的其实只有一件事:黄少天居然没拉窗帘。
虽然也看不见许多,一只手,半边白皙肩膀,深深拱起的瘦削脊背,肩胛微微抽搐的线条像白沙下耸动着一丛沉默的蝴蝶。
他无语又无言,眼睁睁瞧着自己戏里快乐相杀的搭档以俨然更浓厚的热望对着那片薄薄的骨棱结结实实一口狠咬下去。
周泽楷忍不住替他咝一声,听见江波涛纳闷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他轻声说,“没怎么。”
我只是,有点累,有点寂寞,有点混乱茫然,像置身噩梦后清晰醒来,意识到平安无事的同时隐隐不知所措。
也许危险的确曾经发生,我不能确认,我如何确认。
因为你不在。
江波涛显然已经察觉到什么,简单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留周泽楷呆呆举着手机默然目视前方,他手指冰凉,不能确认是不是冷风吹的。
明知该收回视线的那部分理智终于占据上风的一刹那,他看见黄少天果断抬起头,对着他的目光准确露出一个折射般的冷静笑容,然后拍了拍怀里的人。
喻文州倦倦地回过头,听黄少天跟他附耳说了什么,一皱眉也笑了。
黄少天从他身上跳下来,明明遥控器就扔在地上,他非要赤裸裸走到窗边,示威似的唰一声挥上了幔子,拉上之前还戏谑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周泽楷,一瞬间很像个经典的变态海龟汤情节。
小周,我可知道你在第几层第几个房间哦。
周泽楷目瞪口呆,突然很想去敲黄少天的门,望远镜了解一下?无人机了解一下?这样无所顾忌究竟是情趣还是疯魔,他分辨不能,被惊讶得近于无力。
而敲门声执拗响着,一声一声。
他靠着通往阳台的门坐下来,攥紧手机,额头靠上膝盖,把自己很妥当地蜷成一团,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一如既往地自我催眠。
“不在,不在,不在……”
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妥当,明天开工时依然可以一如既往对每一个人若无其事腼腆微笑,重新衣冠楚楚起来的黄少天和喻文州,路过走廊把尴尬敲门声一览无余的staff,哪怕是此时此刻明知就在门外的美女。这一切,不喜欢,很讨厌,不该发生,想要避免,逃开,放弃,躲闪……可是你在。
这些年来,不止一次,他感觉无趣也无力。
这个看似流光溢彩的空壳之下,混沌世界之中,你因我而在,我触手可及的温暖充实,果仁面包最丰厚香甜的馅心,透明杯子里一望可知洁净的泉水,我放心大胆生存下去的勇气和理由之一,予以相信不会坍塌与变质的美好之一,是你。
可你这会儿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