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候候

16

那一拳足够揍懵了孙翔，他是挨过揍，不多，这个江湖里打得过他的人业已不多，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少，更没谁打过他的脸。折腾了一夜，被封的经脉早就自解，肖时钦这一拳用了五成力，已经够狠。他盯着孙翔看了会儿，那么英俊的年轻人，顶着肿肿的眼和肿肿的脸，一脸没来得及抓狂也不知究竟该不该抓狂的困惑。
要不是有气，其实逗趣。
“回去。”他轻声说，“别再来撩我。”
这世间谁不想万事如意，可谁有那个义务来如你的意？
孙翔彻底懵了，他以为——他本以为昨夜之后这事儿就圆满了，他抓住了他的小事情，肖时钦容忍他把自己搞得天翻地覆乱七八糟，两个人都足够欲仙欲死，在嘉世时打下的好底子，满满尝着温故而知新的甜头——这还不足以说服他？
他动的那点脑筋，肖时钦一眼就看透了，习惯扶额叹气，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孙翔会觉得一夜春宵和连哭带闹就能搞定肖时钦，轮回教了他一点钻空子算计人的投机，怎么就没打碎他这点天真？
“回去乖乖辅佐周泽楷，夺你的天下第一。”
孙翔深吸口气，居然没吼没吵，“那跟我喜欢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肖时钦冲他笑了笑，“是我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因为没意思。”他自问自答，“我不太喜欢多余的事。”
多余的人，多余的感情，多余的牵挂……多余的，你。
抱歉啊孙小公子，你从来不在雷霆当主的计划范围内。
在唇边竖起食指，他抢先嘘住孙翔，“在嘉世时倒无所谓，不碍什么事，还能教你乖点儿。现在？没这个必要。”
他缓缓自怀里重新掏出凤凰纹，在指尖把玩，有意无意，姿态威胁。孙翔当然不信他会射自己，但这个姿势加上之前肖时钦简单言语足够打败他，血凉透了，脑浆冻成了灰，他觉得自个儿站都站不住了，一种想要杀人或者被人杀掉都好的郁闷，加上一股自暴自弃天地荒芜的痛快，交替流窜，他分不清哪种情绪占了上风煮熟了他的脑子。
半晌他抬起头，灰暗的大眼睛里渗着一股驯服的茫然无措，“我这是失恋了吗？”
肖时钦警惕地盯着他，有点意料之外。他确定这一年里轮回还是调教过了孙翔的，虽然方向俨然离奇。
“我这是被你甩了吗？”
肖时钦看了他一会儿，“……你太聪明了。”
又过了半晌，孙翔突然笑了。
“我觉得我应该哭一顿，但是我一出声你就该烦我了。”
他听上去简直清醒也平静，肖时钦禁不住挑起眉尖，孙翔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灰暗温和，他忽然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像看到了镜子里的另一个肖时钦，这种感觉迫着他有了种难以言喻想要尽快打破此时此刻的冲动，“你想干嘛？”
孙翔歪着头想了想，“现在吗？”
肖时钦沉默，孙翔长长吐了口气，“往远里说，我想要你跟了我；往近里说，我想要他们都知道你跟我的事儿。”
肖时钦看了看手上的凤凰纹，“……孙公子你抽了？”
孙翔耸耸肩，“我喜欢你，天经地义。”
“当然啦，”他很快地又说，“你是肖时钦嘛，雷霆当主，兵家大师……但是，你看着。”终于恢复了点儿之前咬牙切齿的本性，他眯起眼，“我说我想要你，不是说着玩儿的。”
肖时钦叹口气，“我说我想弄死你，也不是说着玩儿的。”
他看着手里的杀器，“而且现在我想试试了。”
孙翔嗤笑，背过身弯下腰，“上来。”
肖时钦退后一步，惹出他一点不耐烦，“路不好走，我背你一段。”
“有碍观瞻，敬谢不敏。”
孙翔一把攥住他手腕硬拖过去，“灭口就可以了。”
灭了你吗……肖时钦伏在他背上，手指有点不受控制地摸上他颈动脉，孙翔在沉默飞掠中偏了偏头，用脸颊蹭一下他指节。
死小孩儿犯规啊……肖时钦苦笑着收了手。
他还是认为得跟江波涛和周泽楷谈谈，叫他们管好自家这头不懂事儿小牲口，做这个决定时他毫无犹豫，只不过一眼瞥见晶莹水滴甩进了风里，固然孙翔立刻扭头偷偷用袖子蹭了脸，他还是看见了。
这傻孩子居然边走边哭。
“成何体统。”他温和得近乎温柔地说了一句，希望孙翔听得懂。这句话是说给轮回的孙翔，一叶之秋，年轻的斗神——希望他听得懂。

孙翔还是没进一步挑战他的底线，半山腰就放下了他，两人分头回了自家营帐。肖时钦没想到的是，米修远和戴妍琦就在外面等他，特别是小女孩，守得眼红红的，一见他全须全尾地回来就爆发了，扑上来揪着他不住问主上去了哪里一夜不见吓死个人。
肖时钦随口道，“在喻阁主那里来的，竟夕之谈一时忘了形，呵呵呵。”
帐外立刻就有了声音，“……蓝溪阁主到。”
肖时钦忍不住看了眼米修远，小孩盯着他，一脸的“爹你撒谎我很受伤”，戴妍琦撇撇嘴，洞悉磊落地砸下一个字，“哼。”
喻文州刚一进来，就听小戴快快活活轻轻巧巧地，“喻阁主跟我家主上好能聊呢。”
……姑娘大了不好留啊。
肖时钦苦笑，喻文州何其聪明，电光石火间一对眼神，立刻会意，笑出声来，所幸喻阁主出门前大抵看了黄历，觉得今日不宜落井下石，他同肖时钦又素无过节，笑眯眯告诉戴妍琦，“哪里，一宿的话都是少天在讲。”
妥妥哄过了雷霆一众少年，两人并肩出了营帐，闲闲步于山阴，肖时钦不待他问便坦白，“孙翔。”
喻文州又笑出了声，笑容本来明丽和煦，给身上娇艳缃绮衫子衬得更是温暖，恍惚也柔和了话里一丝警告意味，他徐徐淡淡地，“你不该招惹他。”
肖时钦坦然一笑，“是我错，失策。”
喻文州拍拍他肩，“错都错了。”
“……喂。”喻先生您吃错药了？他轻咳一声，“阁主找我，究竟何事？”
喻文州笑，“我作青鸟，殷勤探看。”
“……喻文州。”
“没有，没有，”他笑着岔开话题，“想同肖先生探讨一下，事关呼啸一门。”
“唐昊？”肖时钦一皱眉，“何妨询于方锐……”一想到那改行的气功师，他忍不住也叹了口气，“若林敬言仍在，呼啸纵不能更登一层，气势也当不至衰败如此。”
喻文州比他直白，“气势全在几个年轻主事人身上，却拉不动整个门派的车。”
以下克上，改朝换代，难道不要休养生息？急匆匆奔着天下第一，也未免太着急了。
肖时钦微笑，“谢阁主提点。”
喻文州一挑眉，听眼前雪貌青瞳的年轻当主缓缓道破了自个儿来意——
“呼啸试求立威，当有意拿雷霆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