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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如水 之 三千年后 49

49

宋奇英顿时觉得自己从下到上僵了一秒,恍惚是给那阵微妙沉默浸住,问话倒是本能:“你为什么没说?”

“我不知道。”盖才捷说,“我有点害怕。”

他这句话语气轻松,听上去却很认真。

宋奇英想问你怕什么,话到嘴边又顿住,招惹盖才捷再说下去吗?他会说出什么?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晓得。

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小嘴唇苍白缓慢地动了动:“……辐辏不转,臝兰难行。奠醑焚香,降灵回旌。”

宋奇英懂他的意思:没错,你李氏师门一直坚持想要推翻《耀书》中仅存的记载,证明传奇不真,回旌塔是耀武襄王生前所立。Ok,好的,若这塔并非为了耀武襄王江岸回旌,那又是为了什么?

回旌塔地宫中供奉的紫檀香盒,石椁内侧无缘无故遍绘朱砂莲花,还有这一副血样的珊瑚红钏……所以这一切是关联的嘛?

这紧紧缠绕着耀武襄王生平的莲花纹究竟意味着什么?

“所以,”宋奇英喃喃重复了一遍,“所以……”

还是那个终极疑问,这钏子到底是谁的?

鸾辂郡主吗?抑或湮没在史卷烟尘中的某一个人?

无论谁,都绝对在宋琰心中地位非同小可。

无论谁,千年之后,他们终于触及了一线缥缈神秘的边缘。

一向襄王有意,奈何神鬼绝踪。幽夜青穹未相通,枉费百年尘梦。

盖才捷突然说:“我要回去了。”

他说走就走,用力穿出人群,不多看一眼屏幕上英俊夺人的帅大叔,宋奇英连忙跟上,说你慢点儿,慢着点儿,急什么呢!

“不是戴娫的。”

盖才捷没头没脑又冒出这么一句,宋奇英早习惯了,只是纳闷:“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宋奇英叹口气:“那你觉得会是谁的。”

他忽地想起另一回事,说来是个笑话,当年回旌塔地宫出土文物并非秘密,就算孤证不立,也有不少同行打算做这本文章,纷纷根据李老遗留记录中的一鳞半爪,去史料中大肆搜寻相关论据,试图通过旁证一番拼凑,反推出回旌塔的真相。

许多人孜孜于香盒上那个难测的“敏”字,最多也最常见的猜测自然是人名,可惜遍搜正史野史,耀朝知名人物里,从名到字,再到别号封号,甚至封地属地,正宅别苑……硬是寻不着一个敏字。

至于盒中相关物件,无论云母片抑或银箔,同样没处捉摸,半点线索都无。

可此时此刻,他眼前人偏偏有个那样的小名儿——“盖才捷。”宋奇英忍不住问出来。

“嗯?”

“聂老师为什么管你叫……敏敏?”

盖才捷鼻子里哼一声:“阿舅说,当年爸妈让他给我起个小名,他不过随口一说,可大家都喜欢,就叫着了。”

“那你知道……”

“回旌塔出土文物上有这个字?知道。”盖才捷若无其事,“这谁不知道?可能就因为这个,他们才喜欢吧。”

一句话说得宋奇英又想叹气,跟宝贝儿子隐晦地开这种小玩笑,又饱含纪念意味,可见他爹妈是什么顽皮性情,对师门又多么恋恋……活脱脱一双志同道合神仙人物。

可惜不得见。

他陪盖才捷回去实验室,看着他坐下来继续摆弄那对钏子。显微镜照相早做完了,这钏子是脆弱质材料,整副都需要好好加固,然后逐层清理痕迹,修复组件,复原组装……最后针对组合关系问题,怕是还要仔仔细细写个分析报告。

盖才捷说你看,说着递了只托盘过来,里面半段弧形镂空金筒子,金片打磨得纤薄不可思议,宋奇英看了会儿,意识到是珊瑚钏子那一段黄金包口——难为他怎么褪下来的。盖才捷这手指头又软又细,果然很灵,难怪吴师宠他。

金片被清理得差不多,露出细细雕花,眼见是层叠莲瓣纹路。

宋奇英看了会儿,在他身边坐下:“你怕什么。”

“啊。”漆黑睫毛一撩,盖才捷斜斜瞥他一眼,叹口气,“哎。”

“怕还是没结果?”

“不知道。”盖才捷一扭头,几绺头发从耳后溜出来,软软垂到下颌边缘。宋奇英本能伸手给他顺了顺,又掖回去。手指擦着他雪绒绒耳廓,触感温热,心里不由得温和地涌起一点什么,声音也放柔了:“怕师公跟着失望?”

他把话敞开来说,盖才捷真有些不习惯,本能不想看他眼睛,手底下轻轻快快地整理起东西,口头禅又是一句:“啊呀。”

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十有八九也盼了一辈子。明明可做的课题数不胜数,成果无数,名满天下。可回旌塔这个坎儿,他们师门四代算是都过不去了。

“别有压力。”宋奇英安慰他,“慢慢来。”

盖才捷给他个白眼:“挖你的坑吧。”

可真是,宋奇英一笑,雨水都过了,是该择日继续开工去墓圹挖土,一众哥们儿摩拳擦掌,不找到谥册哀册遣册誓不罢休。

霸图省建那位高层已经过来,照旧秤不离砣地带着自己人。现在大家知道那眼镜青年身份,知道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猜测他年纪,默默羡慕嫉妒一下好个年少有为——不止年少有为,外形还颇出色,身段瘦削笔挺,走路带风,一张脸光洁细致,单眼皮眼尾线条深刻,薄薄往鬓角里挑,轮廓异常清爽干净,内敛得瞧不出情绪。左边秀气眉峰里藏了一颗小小的褐色痣,上眼睑也有一颗,要他垂下眼睛说话才看得清。

杨昊轩自称会看三分面相,说这可是吉痣,眉里那颗主财,这位兄弟一定很会赚(所有人都觉得他这是废话),眼睛上这颗更好,端端正正长在田宅宫,注定这辈子有房有地衣食无忧,而且还旺夫……“呸,说岔了,”他自打嘴巴,“旺妻,旺妻。”

老秦冷笑说我看你活像个旺旺仙贝成精,满嘴玄学,有本事当着他上司的面叨逼叨。

杨昊轩摇头说那可不敢,他老大一看就不好惹,何况还跟韩烈王一个姓,瞧这霸道长相,搞不好还是本家。

“不过为了大家福利,我勇敢打听过了。”杨昊轩洋洋得意,说这大兄弟姓张,毕业来了霸图省建没多久就被他们韩老大看中,直接提拔到身边,一干就是这些年,顺风顺水,行内相当有名。此君人品秀丽,口碑牛逼,忙于事业,尚未成家,目前听说对象都没,姐姐们有兴趣的快上!

师姐笑道他们霸图难道有韩张搭档的传统嘛?说完怔了怔,突然笑得花枝乱颤直拍大腿。

宋奇英在边上听了一会儿,只想摇头,不过也承认师姐意淫得有理,那位张工看着清秀规矩,一句不多说,一步不多走,做起事来可是直接锋利,半点不含糊。当着领导的面也不例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狠的,有理有据,该申明的申明,该驳回的驳回,不看任何人脸色。

难得他家韩老大也不作声,由着他决断,文件呈上来,草草看两眼,大笔一挥直接签字,显然十分信赖,故此无比纵容。自己毫不摆谱,哪里工序细节瞧着不顺眼,袖子一卷直接上手,想起什么事儿,头也不消回,只喊一声新杰,随即只言片语吩咐下去,收到身后一声浅淡干脆的:“明白。”

李师赞许说难怪人家霸图省建全国闻名,端的是上下齐心毫无猜忌,有什么样的头儿就有什么样的手下:“是要这样,才能成事儿。”

宋奇英瞧着,只觉佩服,这样人物亲临现场,当然不只为了陪他们挖土,一并要执行的是发掘区全面改建工作。依霸图的意思,日后要在墓圹上直接起个馆,原封不动复原耀武襄王墓葬出土现场,霸图军阵,千秋威凛,何等风华。

大家各干各的,偶有交集,休息时并不介意聊几句,那位韩老总看着面凶,处久了就能发觉他实则率真,说话一句是一句,不善玩笑,对着年轻姑娘还带点儿腼腆,索性闭嘴保平安,表情一冷下来,益发显得不爱理人。跟男生要放得开得多,立春一过,一天暖似一天,休息时觑着日光晴好,一群汉子纷纷出去放风,外套一脱,叉腰挺背地秀身材,晒会儿太阳只当理疗。老韩跟宋奇英互相端详,过会儿直接问:“练过?”

宋奇英也想问这一句,被对方抢了先,含笑点头,又补充:“不经常。”

韩老大非常共鸣:“可不是,哪有时间。”手一伸,重重拍他肩膊,“尽量坚持。”

他力道不小,宋奇英捱得住,心里却忍不住想,就这一巴掌,要是落到盖才捷身上,指不定当即就给拍哭了。

那常被当作助理的副手喊了声:“韩总。”把人叫走不知商量什么机密。老秦过来说:“这老韩倒是挺喜欢你。”语气里带些与有荣焉的快活。

“人挺好的。”身在高位,架子全无,宋奇英见过他跟他那副手相处,俩人有时站在外面抽烟,对着平板边聊边过瘾,显然都会,也都瘾头不大,克制地提提神。多半是张副先点上,睫毛一垂,刘海温顺摇曳,遮着眼睑上诱人小痣,吸两口,单薄线条舒缓起来,老韩顺手接过去,就着抽完,回来接着开工。

那份随意会让宋奇英想起盖才捷,他天天骑车去接,实验室那边的保安司空见惯,招呼打得流畅:“又来接了啊?”

您以为呢,养孩子可不容易咧——宋奇英当然不会学师姐的样儿这么取笑。可盖才捷满不在乎地拄着杖子挪出来,爬上车后座,半点儿不见外地搂着他腰,一言不发,热乎乎往他背上这么一贴,他心里就有股浓重的熨帖,悠悠缓缓地骑在乡路上,心放得又松软又安稳,简直别无所求。

 

那天午后起了几声闷雷,李师望望天,说:“惊蛰。”又说怕要下雨,宋奇英听了,有点悬心,也不知盖小鬼贴没贴那镇痛的膏药,身子骨经不经得起节气折腾。

他背后跟喻文州问过,得到的答案相当扎心。疼?当然疼,刮风下雨,阴冷潮湿,他都有反应,不说而已。二十多岁,生生地忍了二十多年,熬出这个脾气,也不算坏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有直接问他。”喻文州微笑,“如果他实在疼得受不了,委实想用,犯不着拦。”

归齐快活着过一天,也不见得就比痛着捱上十天半月更坏。长久受苦,未必就强过活得好死得早。

宋奇英心说您身为一个大夫这么消极伪乐观真的好吗,想归想,自然没敢问出来。

下班时间一到,抬头看看天色,他匆忙跟迎面过来的韩老大打了个招呼,蹬上车子就往实验室飞奔,老秦替他解释:“要去接小朋友。”

韩老大听得直眉瞪眼:“小,小朋友?”忍不住跟副手分享一个纳闷眼色。

张副冷静问:“女朋友?”

“不是。”老秦一本正经回答,“男的。”

这些宋奇英当然都没听见,听见也没所谓,左右全是事实——除了那句“女朋友”——不是女朋友就不能赶着去接了?什么道理。

发掘区距离实验室不过五百米,奔过去也才两分钟,他下车的功夫,已经迎着师兄师姐们下班出来,见他一如既往等在门口,照例取笑几句,看天色不好,匆匆散了。

盖才捷倒不似以往,半晌都没动静。宋奇英奇怪起来,车子一支,刷卡进门,边走边喊他名字:“还不走?要下雨了……”

一声炸雷滚过耳畔,几乎擦着房顶滔滔地滚过去,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宋奇英猝不及防,推门的手都僵了一瞬间。

下一秒钟他果断大力推开门:“盖才捷!”

微微破音的喊声淹没在下一阵汹涌雷声里,闪电亮如雪光,披洒下来罩住窗口,把工作位上微微转过身来的人映成一缕半透明的影。

他是虚的。宋奇英想,完全看不见,整个人仿佛消弭在惊雷闪电里,只剩一个鬼魂般的轮廓,灼烧出记忆的阴翳。

脸颊没半点血色,漆黑瞳孔毫无表情,他记得那双眼睛,眼神中恍惚有魍魉横行,百无禁忌。

窗外大雨倾盆,排山倒海砸在窗上,裹蚀淹没一切声息。水迹蜿蜒凶猛流淌下来,血液般粘稠,如血,如雪,如黑暗江水,光线陡然黯淡,空间仿佛霎时颠倒,汹涌着荡漾着自下而上浮起。半长湛青发丝微微浮动,其间飘散着无数滴浓郁殷红的血。

宋奇英想去看他的脸,看不清楚,印象中那张脸是洁净稚气的。他一动不能动,只能注视着窗边的人缓慢起身,向他回过头来。

“盖才捷。”他只知道自己动了嘴唇,难以确认有没有发出声音,“盖才捷,你……”

他看不见他的脸。

苍白秀美的脸,像他,也不像他,半明半昧间,神情幽然如鬼。

雷声震耳欲聋,大雨如潮,置身的房间似乎已然堕入黯淡水底,身边一切都在剧烈流动,浮荡隔绝,质感和味道沉重血腥。

惊蛰雷动,春惊百虫,蛰伏深埋的一切都在醒来。

盖才捷明明走不快,到他面前却仿佛只花了一瞬间。宋奇英确认自己笔直注视着他,可除了那双漆黑的眼睛,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完了。他想。真的完了。

什么完了。

不知道。

“我疼。”

很难分清是那双眼睛在说话,还是眼前人真的蠕动了嘴唇,宋奇英听见那个声音。

“宋……宋奇英。”

我疼。

他跌扑下来,宋奇英本能接个满怀,落入怀抱的身体滚烫绵软,折碎融化一样散落,蜡油般陷入他手臂间,又在被宋奇英抱住的一刹那僵硬了。

盖才捷的手和身体似乎不能同时思考和动作,指尖无法自抑地痉挛着,紧紧抓住能攀附住的任何一寸肌肤骨肉,身体却像蜕皮到一半就被钉住的蛇,垂死无力地时而震颤一下,嘴角咬出了细碎血迹。

宋奇英只能紧紧搂着他,任凭他把自己抓得很痛——他已经感觉不到痛,盖才捷摔进他怀里的瞬间,他依稀看见,对方纤细苍白手腕上环着一枚血红的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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