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候候

方士谦嘀嘀咕咕抱怨一路，下午还是乖乖换了衣裳去面见导演，他问王杰希去不去玩，王杰希说免了，敬谢不敏，宁可独个儿在家里看书，看着看着就在落地窗边躺椅上睡着，直到方士谦开门才惊醒，揉着眼睛扭头去瞧，听见方士谦一边打手机一边进来，高声大嗓没好气，一眼看见他躺着，蓦地收了声，边换鞋边小声嘀咕：孙子，就丫那揍性还唬不住我，张二乐你少操没用的心。

王杰希挑眉，心说这不定又怎么了。方士谦挂了电话，单腿蹦蹦跳跳甩了另一只鞋，啪嗒啪嗒过来把冰凉的手往他脖子里塞，冰得王杰希直躲，他就得意了。俩人撕扯一会儿，方士谦靠在他身上嘘气，气哼哼说明明刚拜了佛怎么还是流年不利，走哪儿都能碰上傻逼。

王杰希攥着他手不许乱动，眼神询问，方士谦憋了一会儿，还是一五一十学给他听。原本下午会面一帆风顺，导演老爷一个年过得想必开心，分镜图都画了一摞子，见到方士谦更是欢喜，硬拖着他介绍给配乐。方士谦不好拂他的意，聊了几句居然投机，所以周泽楷来之前，屋里已经一片其乐融融。

方士谦顺口问了句原本的主题歌怎么办，导演答改插入歌好了，反正也不算临时换将，主题歌由主演来唱也是天经地义，方士谦就没放在心上。等聊完出了门，方士谦张罗请周泽楷江波涛吃饭，一边琢磨要不要叫王杰希一起，迎面有人不冷不热地打招呼，方士谦没看清是谁，先见江波涛眼神变了变。

然后他想起来，这人还是他不吝得罪过的。

之前那档戏曲真人秀上他嘲讽人家说的比唱的好，惹了不小风波，倒没想到周泽楷这部戏原定的主题歌就是他，这会儿狭路相逢，无比尴尬。江波涛早抢上去，不露痕迹挡在周泽楷前面，应酬敷衍得滴水不漏。方士谦抿嘴点个头草草叫声老师，好歹算是打个招呼，自己都佩服自己好脾气。

对方瞧着他俩，过会儿冷笑一声说原来如此，表情口气都不上道，方士谦眉一立就想发火，江波涛多精明一个孩子，立刻拦着他，好声好气赔笑，说出来一句句却是绵里藏针：老爷就在屋里，想必老师您也有事找他，左右我们这都是被老爷招呼过来的，这一边的事儿也谈完了，就不耽误您了。

他一口一个你们我们，撇清得泾渭分明，轻悄悄搬出导演拉大旗作虎皮，两句话连蒙带唬连消带打。方士谦不由得对这乖巧小子再度刮目相看，深觉有必要跟对方学两手。

对方自然掰扯不过江波涛，又领教过方士谦那张嘴，多少有点顾忌，只对着周泽楷冷笑，擦肩而过时忽然停下来凑近说：这小模样，难怪老爷往死里捧，老爷子也真是岁数大了，经不起忽悠，什么玩意儿都敢往戏里用。

方士谦晃晃悠悠走在前面，听见一耳朵，唰地变了脸，两步迈回来。周泽楷站得笔挺，拳头攥紧了却没抡出去，只因为江波涛在面前死命拦着，又一个劲冲方士谦使眼色，表情恳求。方士谦也明白他意思：这节骨眼上不好节外生枝，自家便宜也算占足了，当然还是忍为上，对方一点气话只当放屁，秋后算账为时未晚。只是说归说做归做，一口气到底替周泽楷按捺不下，忍不住温温柔柔地一笑，冲对方点点头：谢谢老师指教，咱也是才知道，原来哪一行都是：没有不够好，只有好和不好。

王杰希听到这儿十分无奈，白他一眼说肉埋在碗里闷头吃也就算了，你还替人吧嗒嘴。说完忍不住咳嗽两声，觉得怕是起猛了，头有点发晕，方士谦本来一脸不忿，立刻给转移注意力，絮叨他又贪着晒太阳，睡着了不盖东西，阳光一下去多少着了点凉，说着兜起来往屋里送，愤愤说：猫都知道挪地方。

万儿跟在他俩后面，极其高冷地喵一声，率先跳上床。方士谦把他塞进床里，裹上被子要他发汗，自个儿旁边一窝，拿着平板刷微博，若无其事给王杰希念段子，过会儿说：小周也是真红，不怪被人眼红。

王杰希对这些没什么概念，眯着眼应了一声，方士谦想起来就乐了，说你知不知道微博粉丝有四大邪教？

王杰希说：啥？

叶修的徒弟苏沐橙的郎，周泽楷的媳妇卢瀚文的娘。

他摇头晃脑说完，王杰希噗地笑了，问你没排上啊？方士谦说我才哪儿到哪儿啊，其实张二乐的粉丝也挺疯，都让他家大孙想法儿屏蔽了。

闲聊一会儿他就催王杰希吃药早睡，第二天约好了给人拜年，方士谦看他脸色潮红，说话气还虚着，摸摸头不见好，非常担心，说要不去打个针吧。王杰希嗤之以鼻，轰他先遛狗再去拜客，又说：等会儿小杰回来，正好等门，免得家里一个人没有，怪凄凉的。

方士谦鼻子一皱，过来搂着蹭了半天，王杰希没让他亲，生怕传染了感冒，到底黏糊够了才出门。

高英杰这趟回来很有点归心似箭的意思，刘小别送他过来，东西搬进电梯就一溜烟跑了，说是多少有点怕见王老师那双大小眼。叮一声到了楼层，高英杰低着头把东西往外拖，听见门口王杰希声音，温和里带点罕见欣悦，说：给叶神带个好。

一把少年嗓音稳稳地答他：王老师保重身体。

他弯腰帮了高英杰一把，替他把箱子挪出电梯，自己进去，又对着王杰希浅浅一鞠躬。高英杰仓促道声谢，忙着同王杰希招呼，又被扑出来的狗吓了一跳，连个照面都没同对方打，电梯门合上前依稀扫到一眼，也没看清面目。

他只有种感觉，对方的眼神纯净而冰冷。

王杰希说：那是叶修的徒弟，过来拜年。

高英杰就吃了一惊，想难怪王杰希都亲自送出来，他没怎么关注过其他京剧演员，却不能不知道叶修大名，一声叶神不是白叫的。叶派犹龙似虎又如凤，占足了生行风流，叶修的成就又不止于此，不光是生行魁首，论起作死更是梨园班头，方士谦再贪玩也比不上他。王杰希叹口气说：那会儿我们倒想不到，叶神竟然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没说出口的是：比他师父可稳当多了。

高英杰心无旁骛，也懒得打听，一件一件把家里带来的年货给王杰希献宝，见方士谦不在家，仿佛有点失望。他带了一大瓶土产自酿黑米酒回来，没半点防腐剂，冻在冰格里也只能放个三五天，外地轻易喝不着。王杰希瞧着酒汁，怎么也想不通黑米酿出酒来居然是粉红色，非常好奇。他身上懒懒地，脑子倒有点兴奋，随口说给我尝尝。

高英杰有点吃惊，还是乖乖给他倒了一杯，王杰希照老样子探出舌尖舔舔，发觉几乎没有酒味儿，又甜又冰，果汁一样，索性慢慢把一整杯都喝完了。

等高英杰满屋追着狗跑了一圈回来，再看见的就是一个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的王杰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