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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如水 之 三千年后 32

32

他俩讪讪回去,被郭师多瞅了两眼,倒是收敛,没再半开玩笑拿宋奇英一张帅脸跟耀武襄王比较,独个儿对着遗骨两眼冒光。

不过他也坦承,最多只是对墓主面貌、基本特征以及生活习惯有个大体判断,进一步研判要辅以仪器检验。玉琀已经明证身份,尸骨上多处陈旧愈合骨折,显示墓主不止一次身负重伤——“从愈合方式上来看,怎么也得是他三十岁以后受的伤。”

这也与溁江之战的时间不谋而合。

“而且非常集中。”郭师说,“大概都在一两年之内,卧槽,这哥们儿很拼啊,嘎哈呢这是,忙着打天下吗……哦,靠,想起来了。”

他停住嘴,在脑内过了一秒钟耀武襄王本纪,摇摇头:“是真拼。”

越溁江,诛卢墨,灭蓝雨,一统耀世,可不都是那一两年之内的事。

郭师感叹:“干革命也不能不要命啊,这一看就是没人疼的。”

李师说你能不能少发点儿感慨,麻溜利索地给我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郭师喊冤道这怎么看得出来,他都变成骨头了,又给精心收殓过,摆的整整齐齐眼看都能装盘上桌——不对你不是说他手里攥着个东西吗,拿来我看看。

李师冲盖才捷招招手:“去,把那钏子给他拿来——小宋你跟着干嘛啊?一副钏子还要俩人抬啊?”

宋奇英也不知自个儿怎就脸上一热,红着脸驻足没动,师兄师姐们闷闷地哄笑起来,老秦恨铁不成钢地跺脚:“简直就是俩幼儿园小孩儿!”

等盖才捷不甘不愿把钏子捧回来,郭师看一眼又看一眼,不太能够置信,说这是打从宋琰手里取出来的?他带着这玩意儿干嘛?

李师说我要是知道我还找你啊——你拿稳当喽!历史这么久的整雕珊瑚钏子,世上八成就这一副。

郭师端详良久说:“宋琰左手食指上的切割伤是因为这个吧?”他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摩挲尚未复原的金包口,脸色益发严肃。

以赤金的硬度之低,裹在珊瑚钏上的包金之轻薄精巧,居然能割裂肌肉伤到骨头,简直不可想象。

金子软,架不住攥得紧。耀武襄王当日不知怎么一股愤懑,指头剜开了包金又紧紧捏变了形,锐薄金片切入手指,竟然深达指骨。这连肉带血伤筋动骨的劲头,怪不得连他儿子成殓他,都没法(或者也实在不敢)从他手里抠出来。

李师说他用这么大力气,居然没把珊瑚攥碎了,也是奇迹。难不成他临死有气都不舍得往钏子上撒……自省一下这语气越来越玄学,学生眼光越来越奇怪,干咳两声挽回导师形象,说订桌快订桌!晚上烤羊!

烤羊干什么,当然是给莫名和耀武襄王撞了脸的小宋同学压惊。

这一压就压了三天,直到公安部那两位大咖莅临,看过骨骼,十分激动,表示要迅速复制一份,带回去过年加班,年后三维成像就能出来,清明节前准保交面部雕塑。

宋奇英学盖才捷躲得远远的,俩人藏到隔壁实验室去干活,一个小心翼翼清理钏子上的痕迹,一个老老实实画墓圹示意图,顺便在盖才捷指挥下帮他瞧着点儿正在泡水的一大批随葬玉器。师姐有时过来送点零食,看他俩离得远远的各干各的,都不说话,一喊名字,俩人一起抬头,忍不住摇摇头觉得稀奇,说:“这怎么像俩小狗儿似的。”

吧嗒吧嗒的,都有一双生动又湿润的大眼睛,漂漂亮亮,干干净净。

干这行的,眼神都给山川水土洗净了。金银珠玉也不过泥泞里打个滚,落于后人手,倒是这世间万古星穹,滔滔江流,朝霞夜雪,才是人人都有份,人人享用得着,不奢待谁一分,也不薄了谁半点儿。

李师像是立志要把这村里的羊吃尽才肯上路,村长对此深表怀疑,操着一口霸图风普通话憨憨地(宋奇英严重觉得这大叔在借酒装傻)跟他讲:老师啊,俺们这羊是山上放的哩,不比那些场子里养的,味道是好,可你又不是狼,咋个能吃得完嘛,要不然这样,你来俺们村儿买个房,俺送你一圈羊……

宋奇英快要笑疯,回头看见盖才捷招手叫他,赶紧过去:“怎么了?”

盖才捷说你帮我跟人说好了么,阿靛寄养的事。

宋奇英说还用你问,早打好招呼了,给开菜馆的阿姨打了几百块钱当红包,她死活不要,后来勉强收了,说给阿靛煮羊肉吃。

盖才捷说:“我转给你。”说着去摸手机,宋奇英一把按住,“别闹。”

“为什么不。”他灼灼地抬起眼睛。

“为……”宋奇英一瞬卡壳,给盖才捷盯了一会儿,忽然走神,师姐说过一句什么来着?“人是咱家的,狗也是咱家的”……啊呸,他晃晃脑袋,赶紧驱开这神经兮兮思路,赌气说,“反正不。”

盖才捷看了他一会儿:“行。”声音轻轻地,“去喝酒吧。”

宋奇英吓了一跳,“我可不喝了。”

“年前最后一顿了。”盖才捷站起来,叫阿靛一声,“走,蹭饭去。”

宋奇英坐着没动,端详他高挑纤细背影,不知怎的冒出一句:“你替我喝。”

盖才捷半秒钟都没犹豫,还是那一个字:“行。”

过一会儿他转过身来,瞪着宋奇英说你干嘛,还不走,你还要我替你吃吗?皇上你亲自上厕所不啊?

宋奇英想说我只是给你这么痛快的态度吓傻了,想想没敢辩解,乖乖起来和他牵着狗去了菜馆。大庭广众之下,阿靛十分会装,自己衔着犬绳一副乖巧模样,人见人夸——可惜还是不让摸。

当晚人多热闹,果然又要提酒,点到宋奇英这儿,盖才捷指尖敲敲杯子,垂着眼睛言简意赅:“我替他喝。”

不说举座皆惊,起码震惊一大片人,吴师都擦擦眼镜片作骇然状——快十年了,这小徒弟可曾替谁喝过酒?

李师动容:“为啥啊?”

盖才捷思考一秒钟,毅然决然地:“他怂。”

宋奇英在哄堂大笑里羞愧得差点没钻到桌子底下和阿靛排排坐,忙举杯说不用不用,自己来。结果为时已晚,他意识到盖才捷确实难得在这种场合有什么亲民举动,这回金口一开,不仅师兄师姐看着好玩儿,纷纷摩拳擦掌准备过来敬他,李师郭师和两位外来大咖都没客气,看这孩子纤细苍白,大眼小嘴的像个娃娃,居然一杯一杯不换气地往下灌——而且他喝白的!二两的酒盅一口气连干了四五个,敬遍在场所有大佬,顺便吓得师兄师姐们不敢言声。

宋奇英直接跳起来,也不管导师同学取笑,勾着肩膀把盖才捷拽下了桌,喊了声阿靛,狗子机灵地跟出来,找间空屋把人一放,说你别动,我给你倒杯水去。

他找水时听见房后扑腾扑腾有些不妥的动静,等端着杯子回来,盖才捷正蹲在地上逗一只猫,瘦瘦的,看上去呆呆的。

宋奇英懵了一会儿:“……哪儿来的?”

“阿靛叼来的。”

宋奇英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指不定是,他看见,想要,阿靛给叼回来的。

“这狗神了。”他心里想,招呼盖才捷,“喝口水。”

“你看,”盖才捷抬起头,语气带点鼻音,仿佛委屈,“你看,猫都不理我。”

喝高了吧这是?宋奇英幸灾乐祸想,你说你是不是该……“我靠。”他反应过来,“感冒了?”

盖才捷吸了吸鼻子:“我要喝水。”

宋奇英说你等会儿,我去管师姐要点儿板蓝根。

“猫都不理我。”

废话它能理你吗?它都吓傻了。宋奇英郁闷想,你旁边还蹲着个半人多高的狗子呢,阿靛一张嘴比这猫都大……

他跑回包厢问师姐要了两袋感冒冲剂,顶着满屋取笑,自觉从没这么厚脸皮,师姐也笑,问他干嘛去?看戏看灯吗?记得repo,临溜出来还听见被吐槽:“俩小孩儿就知道玩儿……”

盖才捷见了他,还是那一句:“猫都不理我。”

好好好猫不理你,我理你,大脑斧理你,阿靛也理你,行了嘛?你可放过那只可怜的猫吧。

“麻了。”盖才捷像是玩够了,拍着自己膝盖,阿靛低下头拱拱那只猫,大概是示意你可以告退了,看着它连滚带爬地窜出门槛,表情似乎有点娱乐。

谁让你一直蹲着,是不是该?宋奇英拎他起来,看着他把药喝了,坐一会儿说:“回去吧。”

“阿姐说有戏看。”

……你还记住了!宋奇英十分服气,“你都流鼻涕了!”

“没有。”盖才捷反驳,“我热。”

那小一斤白酒怕是相当于几件皮袄,宋奇英扶额想,盖才捷拖他衣摆:“看戏去吧。”大眼睛自下往上看,白眼仁给黑幽幽瞳孔占尽了,刚喝的一杯热水和不少白酒在他苍白脸孔上蒸出暖暖红潮,“还有灯会。”

他知道自己很少这样盼望什么,也懒得祈求,时光最是粗糙,把一切值得期待的特别磨成干瘪无谓,但至少宋奇英是坚韧的也是新鲜的,他站在那儿,等着他,像等着他要求也等着他过去,迈出的歪歪斜斜每一步都是一场归来。

果然宋奇英声音放柔,不拒绝他简单的要求:“那走吧。”

先去灯会兜了一圈,奉命拍了一堆照片给师姐,得到批准说可以了盗图成功,你俩玩儿你俩的吧。盖才捷探头探脑,对每一个长相奇特简单粗暴的灯笼都很感兴趣,不过摊位上售卖篾骨架纸糊的已经很少见,多的是现代制品。想来那种费工费力的已经只配成为非遗——宋奇英想问他要不要一个提着玩儿,看他抄着手明显一动都不想动手指头的懒样儿,决定算了。

他自己看中一个虎头灯,做的很萌,上色也很均匀,质朴中带古意,没等问价,就听盖才捷细声说:“要这个。”

宋奇英呆呆看他扫了码,不接灯,反而看了自己一眼,意思很明显:拿着啊。

“哎。”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他妈也是玄学吗?

“你看看自己眼神。”盖才捷不在意地说,“这一路的摊子,就没有哪个让你看了超过两眼的。”

一路……吗?

宋奇英忽然感动,他只觉盖才捷这一路看什么都很投入地好奇,不再是从前那个恹恹的样子,一径沉迷,独自狂欢,无暇顾及别的,更不跟他聊天。他不在乎,觉得自己在观察一只终于养出了鲜活气的兽,除了内心愉悦成就感并无其他,更无抱怨。

想不到,他也是看着他的。

默默无言再走上半条街,就到了戏台。戏台是村里现成的,修在烈王庙对面——对,这村里敬拜的神一直都是韩博韩烈王,而戏向来是先娱神再娱人。

戏台前整整齐齐摆了长条板凳,也有村民从家里拿来的老式折叠椅,甚至还有马扎。他们在灯会逛了太久,去的不早,戏已开锣,盖才捷盯着戏台上的金彩斑斓神头鬼脸看了半天,又回头看四敞大开香火熊熊的烈王庙,小声说:“他会喜欢看自己的同人吗?”

宋奇英差点喷出来。

“这一出是什么?”

宋奇英听了一会儿:“《飞虎梦》,讲韩博和张愔的。”

他不听戏,不过霸图相关资料总是掌握齐全,这是个名段,讲的是韩博如何遇见张愔,金殿对策,将十六岁少年收入麾下,最后竟成就了一代名相——故事以烈王梦虎为始,霸图纹饰又是飞虎,里外照应,很有点儿周文王夜梦飞熊入帐的预言意味。

肩上一沉,盖才捷居然靠上来,侧着脸一眨不眨盯着台上,宋奇英小心翼翼问:“你困啦?”

地方班子,唱腔够不上华美圆润,粗糙中却很带一股震人心胸的霸气。就算这样,他也很怕盖才捷这在越城长大的娃儿听不惯,他那地儿,流的是管弦,漫的是评弹,好的是香,吃的是甜。听这梆子腔在台上拔山掀海地吼,声声豪放夸张,只怕要嫌刮耳朵。

“没困。”盖才捷回答,“想听。”又说,“灯,给阿靛拿着。”

宋奇英纳闷了一下,它怎么拿……手边一动,狗子大头探上来,轻轻从宋奇英手里叼了去,无声无息趴在他俩脚下,拿两只前爪托着,鼻尖插在一边,顺势取暖。

台上正在唱:“昨夜有飞虎入怀生吉谶,今朝将金殿宏开纳贤门,要选那良臣至,心方称,佑我邦家万古春……”

有这份心,还真是君臣相得。

盖才捷闭着眼睛:“……胡扯。”

宋奇英吓一跳,轻声教训他:“可不敢这么说。”

“我是说,”盖才捷说,“戏文胡扯。”

他一伸手把宋奇英外套风帽掀起来,遮住自己的脸:“有点儿困。”

“回去吧。”宋奇英说,料定他还是喝高了,这会儿终于上头。

盖才捷在他肩上揉揉脑门:“不回,还想听。”

好听。

一边说人胡扯,一边赞人好听。也不知这是怎么个回路。讲真宋奇英也想看下去,他不爱戏,这出戏倒确实看过视频,对金殿对策那一段儿很觉有趣。十六岁少年文试勇夺皇榜头名,却把兴冲冲来看才华横溢新招助理的CEO韩博先生吓了一跳,道白翻译过来基本就是:“小屁孩儿回去找你家大人去!”

然后他被张愔怼了个面如锅底。

这都是《耀书》里真实记载,当年打本子的想必也是读过书的,不过戏剧比史传更敢,编出响当当的一段《三笑烈王》,现在都没过时。

“一笑你君侯生着奈何瘾,原来双目见秋不见春。若无春风催稚草,哪来野火燎青云?”

“二笑你出尔反尔忒放任,倾国之约生生吞。不准少年持相印,御笔题签服得了谁人?”

这还算温和吐槽呢。

“三笑你空行着拔山龙虎步,空对着满堂文武臣,空盼着江山成一统,空负着满腔护国心。怕只怕秋风匝地秋叶扫,有一日啊,哼哼,座上君不是殿上人!”

现在宋奇英也承认这戏文是胡扯,张愔怎会这么对韩博说话,疯了。他顶着震耳欲聋锣鼓经,趴在盖才捷耳朵边上跟他说了自己感想,能感觉到盖才捷在他肩上呼呼地笑了,微弱温暖的振动,气息一口一口扑到他帽子里。

衣服穿久了,全是他身上的味道。盖才捷把自己蒙在毛茸茸黑暗里默默想,他承认自己很少跟人这样亲近,从小就是这样,别无选择的不合群。有什么办法,他是个玻璃娃娃,太脆易损,跟人打闹玩耍实在要加太多小心,而小小男孩子(其实也不光是男孩子,女孩子也一样)的社交只怕离不开带点暴力的体力活儿。从小到大,抚触他最多的可能还得算是医生和护士们。久而久之亲昵本身成了一种压力——你很难知道下一回他们是不是要给你动刀了。

而宋奇英当然不会拿他开刀。他沉默地笑。这人跟他那些室友和师兄们不一样,室友多半受不了他的冷漠和沉静,以及几乎不肯分享任何细节的生活,日常中又较难默契与共鸣。无所谓愿不愿意承认,他知道自己天性偏于冷淡,很多时候是需要被迁就的那一类,尽管已经努力控制。而处久了的师兄总归是师兄,关爱有余,任性亲近就不必了,少给人添麻烦才是正经的。

所以只有宋奇英,这个好脾气的怪胎大帅哥,只有他。

虽然他什么都不信。

这也挺好的,他迷迷糊糊想,我先眯上个几分钟吧。

“哎哟,睡啦?”

宋奇英一抬头,颇为惊喜:“阿姨。”

店里生意正旺,这大妈居然有空出来听戏,熟络在他身边打量几眼,看不清埋在帽子里的人脸,好奇问,“这是谁啊,跟你这么好。”

“这是我……”宋奇英顿了一下,笑起来,随口和着台上韩博的腔调哼出一句戏文,“这是我‘保定乾坤的栋梁臣,百世千秋可意人’……”

他当然没发现,这句哼完,盖才捷睫毛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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