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候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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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溁江，回霸图，两个人抵达村里第一件事，除了给师姐取笑，当然是接阿靛回家。

实则哪用得着接，宋奇英十分感慨，阿靛这狗子神出鬼没，智勇双全，想装相时无敌会装，日常自己假模假式戴着项圈叼着犬绳，夹着狼似的偌大一条拖地尾巴，一步三摇陪盖才捷在村路上溜达。

不想装相时，它冷冷站着，蜜金色瞳孔清冽如狼，夜里看见，谁都要打个寒战。

农家菜馆的老板娘倒不在乎，宋奇英一拜托就管用，慷慨接下照管阿靛事宜，过年时还拍了小视频发来。大铁盆盛了冒尖一盆，连肉带骨，阿靛共着窗外震耳的鞭炮声沉吟片刻，一头扎在里面，吃了个老母猪不抬头。

镜头一转，大妈乐呵呵冲着他们招手：“这狗子，欢实。”

宋奇英心说就阿靛那脾气，无论怎么看都跟欢实两个字不搭边儿，不过大妈对阿靛评价颇高，他与有荣焉，高高兴兴拿手机给盖才捷献宝。

盖才捷早习惯了，挪挪身子腾给他半张病床，瘦有瘦的好处，两个人靠在一起也不嫌挤，聚精会神看视频。盖才捷身上淡淡乳香和头发里姜花香揉在一起，一点甜软一点清透，搅出来是另一层薄薄的甜，怎么闻都让人想咬一口。姜花味是宋奇英从家里拿来的洗发水，他好奇那股带点甘熟的奶甜味儿打哪儿来，忍不住鼻尖凑上去，认真闻上几口，稍微吸久两秒钟就有点懒洋洋，下颏作势往他肩上一垫（当然不敢用力），给开司米睡衣轻柔绵密触感诱惑得差点就要认真枕下去。

盖才捷才不管这个，一耸肩轻轻磕在他下巴上：“嘿，要睡好好睡，别淌口水。”

“什么味儿？香。”

抬袖闻了闻，盖才捷并不惊奇：“香水吧，可能阿舅放的，嫌房子久不住人，没人气。”

一整瓶开着盖，扔在衣帽间里不知哪个角落里当香薰。

宋奇英皱皱眉：“我说怎么平时没有……这什么香水。”

羊绒吸味道吸得紧，给盖才捷细骨伶仃的身上薄薄敷了一层，让他闻起来像只出炉后放了半个钟的覆盆子奶油芝士卷。

“檀香吧。”盖才捷随口说，“你喜欢？回头给你拿去。”

“不要。”宋奇英凑在他肩上多闻了会儿，干脆拒绝。无他，因为是聂名下的品味。再者说，老妈无疑会嘲笑。

他带点惋惜地想，这算不算吸猫不养猫。

阿靛倒是真养了个猫。

大妈通风报信，一边惊讶不已，说小宋老师啊，你们这个狗了不得也，自个儿叼了个猫回来玩儿！

宋奇英听了下意识一哆嗦，看大妈发来的照片和视频，果然是灯会那天盖才捷摸过的瘦猫，现在一脸讪讪地跟在阿靛后脚边，时不时被大尾巴甩上一脸，委委屈屈眯着眼喵一声。

他大笑不已，颠颠地拿去给盖才捷看，把他那一脸莫名尽收眼底，加倍想笑。哎，盖才捷，你不是神叨叨吗？快看看你这狗子怎么回事。

盖才捷怒道我怎么知道，想想又很尴尬，寄养的货又擅自领养了个油瓶，如何是好。

回到村里，轮椅是没法用了，宋奇英早有准备，顺理成章推自行车出来，拍拍车后座：“上来。”

大长腿这时候最最管用，他单腿支地，等盖才捷坐稳了，接过登山杖往包上一别，脚底下一蹬，车子稳稳当当滑开。

腰上一紧，盖才捷自然而然搂上来，脸埋在他背上，堂而皇之借他挡风。

初春风凉，宋奇英蹬着车子，听他在背后微微地咳，心里还是一股子酸涩，自己知道是心疼。盖才捷躺了足有半个月，师姐说他比年前还瘦，是真的，换衣裳时宋奇英见过，那腰只剩窄窄一把，说窈窕也算窈窕。可他一个爷们儿，要这窈窕有何用。

蹬车到了菜馆，大妈正在门前忙活，一见他俩，喜出望外，扎煞着手过来拍拍打打，看清了盖才捷，也是那一句：“哎哟，咋个还瘦了！”看似恨不得立刻拖进去灌他几大碗羊杂汤一叠葱花饼。

盖才捷摘下口罩，嘴角微微一挑，竟然带了点腼腆意思。宋奇英看得惊了，一时闹不清他是不是装的，这也过分乖觉可爱了。

盖才捷轻轻唤：“阿靛。”

磅礴黑影一阵风似的从屋里奔出来，脚下无声无息，直冲着他过来。宋奇英一步抢到旁边，生怕狼犬激动起来扑他，就盖才捷现在这个虚弱模样，可经不起阿靛那沉甸甸一扑。

阿靛极其警醒，越奔越慢，最后几步到盖才捷身边时已经带上了踌躇意味，绕圈在他身上闻了闻，尾巴轻轻摇晃，眼里露出迷惑。

盖才捷笑起来：“你闻见了，是不是。”

宋奇英纳闷：“怎么了，阿靛。”

“血腥味。”盖才捷简短地答他一句，弯腰摸摸狗头，阿靛立刻坐下来——它坐下来更高，头顶凑到盖才捷雪白掌心里，本能要他抚摸，耳朵轻柔收敛，软软垂着，金色眼睛都眯了起来，潮湿鼻头微微耸动，表情异常安详。

宋奇英瞧着，忍不住想起地铁里那桩怪事。

警犬怕他，阿靛却不怕。

虽然阿靛看上去的确像狼多过像狗。

大妈爽朗地请功：“咋样，养得还行吧，俺都想给它上秤称称，看看肥了没有。肥了也不好交代哇！你们城里人，就喜欢瘦的，啧啧啧。”

阿靛耳朵一动，宋奇英不确定那一瞬间这狗是不是翻了个白眼。

他忍不住笑起来：“阿姨辛苦。”说着又四下瞧了瞧，“那个猫……”

“对咧你说这稀奇不稀奇，这个狗自己捡个猫回来，天天瞪眼瞧着，时不时闻闻。”大妈绘声绘色，“一开始，把那猫吓得半死，后来惯了，随它闻，还抱着狗尾巴打滚。俺们都说，这狗神咧，给自己找个玩意儿来耍！”

盖才捷静静听了一会儿，低下头：“阿靛。”语气有些黯淡的温柔，宋奇英给激得一怔，低头看阿靛，狗子依旧缓缓摇着尾巴，眼神平静坦率。

他忽然有点明白过来，低声问盖才捷：“它是在……它觉得你喜欢那个猫？”

还是在猫子身上找主人的味道？

这可能吗？宋奇英惊讶不已，狗会有这样复杂暧昧的思维和举动吗？

“嗯。”盖才捷懂他揣测语气里的犹疑，干脆直接肯定，又蹲下去轻轻抱了抱阿靛的头，“我也想你。”

宋奇英忽然说不出话，勉强装出一点笑意，跟大妈寒暄，狗我们领走了，猫既然是阿靛叼回来的，也可以一道带走……没想到大妈激烈反对：“哎呀来都来了，这猫就搁在俺们这儿好了。”

宋奇英十分意外：“嗯？”

“来猫去狗，越过越有。”大妈朗朗说，“吉利！”

盖才捷和阿靛一起翻了个小小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