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只想写个三千字短篇的。。。
良久之后场子里人散尽了,王杰希端坐不动,低头发了个微信,又过半天,卸过妆的方士谦一溜小跑地进来,搂着他就在嘴上亲了一下,欢喜得不得了。
高英杰轻轻打了个寒颤。
王杰希倒不以为意,推推方士谦,示意他在场还有未成年人。方士谦瞧见高英杰之后怔了怔,那点茫然不耽误他显摆,连声问王杰希怎么样怎么样。
王杰希说挺好,特别好。
方士谦还不满意,指着高英杰说小孩儿你看呢?他唱的好还是我唱的好?话没说完就给王杰希打了一下:得了,少挤兑人家孩子。
高英杰觉得自己一个字都插不上。
他抱着膝盖缩进椅子,呆呆听他俩斜倚着阑干闲聊,渐渐发现两个人的风衣是同一款,修身掐腰,穿的姿势都一样,腰带不系紧,闲闲地垂着,益发显得腰细腿长一对玉人。
他小心地拿出手机按掉快门音,自下而上拍了一张。
方士谦根本没注意他,絮絮地攥着王杰希的手唠叨:今儿他们又找我,年底想做一台节目,打算把张佳乐和黄少天都找来,凑个四派同台的噱头,我说你肯定不会答应。
王杰希皱眉说那种真没什么好唱的,你知道我毛病,上场就紧张,唱整台还能慢慢缓一缓。一人一段的话,紧张劲儿还没过都唱完下去了,情绪不到位,不就是欺场?
方士谦说你哪是紧张,你是……想想又不说了,问王杰希:你是不是还得送这小孩回去?
高英杰不由自主绷紧后背,想听王杰希的答复。王杰希看他一眼,扭头跟方士谦说:等会儿过去接你。
方士谦摇摇头:今儿不用了,我自己开车的话,他们还能早点儿放我回去。
他也看一眼高英杰,终于忍不住曲起指节刮了一下王杰希侧脸,口气调笑:想当初承眷顾深情如海——
王杰希低喝一声: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口气似乎真带三分薄怒,方士谦不敢再闹,推推搡搡地揽着他往外走,一边冲高英杰招招手,看小孩吧嗒吧嗒跟上来,亦步亦趋,又觉得有点好玩,伸手在他鼻尖也刮了一下。
高英杰本能往后一缩,又打了个寒颤。
方士谦直看着他俩上了车才回去,王杰希一边启车一边问高英杰:惊着没?
高英杰只能默默点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不知几时下起了雨,融了路灯投下来赤金的光波,夹着满街霓虹,冷眼看过去,长街像一条受伤的龙,碎了满地金鳞和血色。
王杰希带着他,向那片鲜灵灵的血色里悠悠地驶过去。
高英杰忽然觉得,他这个人,也许是有点残忍的。
而他根本没有那样了解王杰希,却觉得更不想离开他了。也许不为了别的,只为了他这样静,又这样冷淡。
王杰希是在跟他说话,当然不看他,慢慢地说:你看他这么一个人,瞧着不管不顾的,其实最重老规矩。
我们小时候,大冬天他拖着我出去在冰上走台步,说是老一辈的角儿都这么练,在冰上都能走得又轻又稳,上了台才一路行云流水。听了他的,得,摔得我俩胳棱瓣儿都青了。
王杰希说着笑了,摇摇头:可也真练出来了。
从小到大,看着他,陪着他,俩人一起就这么走过来了。
高英杰终于说:我之前只听您一个人的戏。
一折《失子惊疯》,就倾倒了台下懵懂少年。那做工、身段、武工,日日夜夜荡漾在他眼前,悬成了琉璃美玉的勾子,吊着他的魂。
王杰希摇头说:我俩是很少在一个台上演。不然只怕你先迷上他。
我们俩,我是天生爱唱戏的,他是天生要唱戏的。
高英杰怔怔盯着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句话。
他倒是明白一点王杰希的意思,方士谦长相标致,身材高挑,又爱穿会穿,整个气场极其明丽潇洒,根本看不出是科班出身的戏曲演员,倒像媒体或者时尚圈的达人。男旦都有的那种自制规整姿态似乎也在他骨子里,但半点不显。
王杰希叹口气说:他就是爱玩。
他拿这个师哥没办法——反正二十岁之后他也没管方士谦叫过师哥。
高英杰听着他无奈口气,再迟钝也听出了那股言若有憾心实喜之,忍不住用力眨眨眼。
睫毛太长,似乎刺到眼睛里了。
王杰希扶着方向盘笑了笑:到了,你是不是住这儿。说完从后座捞了把伞给高英杰:还下着呢,别着凉了。
高英杰慢慢推上车门,眼睛还不肯放开他。王杰希发动车子,他只好退后一步,目送车尾灯萧萧地扫过脚下。
他把伞抱在怀里,伞是普通的三折晴雨伞,素净黑色,束带上一颗漆成森林绿的橡胶扣。他紧紧抱着,心里缓慢地涌上一丝沉实的幸福感,仿佛看见了冥冥之中一种甜美预言的神秘开端。比如一个在清袅风景间以借伞为起始的爱情故事,如果不去想故事的走向和结局,那其实也是一口刻骨铭心蜜糖。
王杰希回家时开得很快,按理说依着方士谦脾气,这个点儿还不会到家,他开门时却有点直觉,本能小心翼翼。房间里没开灯,落地窗投影了万千楼台灯火,宽敞房间透着一股微弱清明的寒意,像走进了一面流光溢彩的空镜子。
他敏感地意识到房间里有人。方士谦的气息细细缠住了他,王杰希忽然有点昏眩。他踢开鞋子,赤着脚走台步一样袅袅滑过地板,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优雅地半跪下来,斜倚进方士谦探出的臂弯。
他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方士谦含含糊糊地说:你起来,都入秋了,容易凉着。
王杰希还是多挨了一会儿才坐到沙发上,方士谦欠身把他拉到怀里趴着,手指一下下捋猫似的捋他脖子。
停了一会儿,王杰希忽然说:他在台上更像你。
方士谦嗯了一声,仿佛没大惊讶,过会儿低低说:你看他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王杰希不再说什么,方士谦手滑下来摸到他衬衫里,一下下摩挲着细韧的腰,他手心温热,王杰希觉得舒服,往他怀里又蜷了蜷。
又过一会儿他才说:我真拿不准。
方士谦说那就再等等。
他明白王杰希在犹豫什么,高英杰这样的苗子难遇,不怪王杰希瞧着心痒,偏又是不能随便收的。一则孩子小,根本还不定性;二则他家里十有八九不准他改这个行,惊动起来保准惹麻烦。
他心里想笑王杰希太迂,年纪轻轻就忙着顾这薪火相传的事儿。这话自然不能说,只能含含混混地打岔:你急着传什么香火……
王杰希到底给他逗笑了:都跟你似的呢,顾头不顾尾的。
方士谦喃喃说:你刚刚是不是想说顾头不顾腚?
王杰希给他闹得没辙,也想不了别的,坐起来说别在这儿腻歪了,起来回屋好好睡。说着把方士谦往起拉,方士谦闭着眼睛由他摆弄,懒懒散散地被塞进浴室,王杰希瞧他那个漫不经心的样儿,笑着叹口气。
跟方士谦在一起,他总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不少。他跟高英杰说的是真心话,方士谦是太爱玩,梨园行讲究相不露相,他却全不管这个。本行他喜欢,戏剧节他也去,还跟港台的私人剧团合作过实验剧目,连话剧都想试试,所以跟喻文州混得亲近,仗着打小练出来的一身武工,去舞林大会晃悠过两回,赢得轻松,戏迷之外的粉丝人气相当旺,难为高英杰这都认不出他。
更别说他还跑去尝试其他流派,常跟张佳乐切磋,俩人都疯疯张张的,偶尔换了本家戏来唱,公然地互相刨活儿,懂规矩的戏迷听得瞠目结舌,他俩倒开心得不行,也不管别人怎么想。
方士谦,他就是有那股劲儿,想做就做,要做就做到尽,做到尽就敢放敢散,好像不然就枉费了来人间一趟,也不知道这是种执拗,还是种洒脱。
哪怕闹得连开蒙师父都不认他,也改不了他这个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