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候候

王杰希把手机放在耳边，又听了一遍那条语音。高英杰大着胆子给他发了这么一条，估计烧掉了这两天所有HP。小孩结结巴巴嗫嗫嚅嚅，先招供自个儿在哪儿干了啥，再保证一定乖乖飞回家绝不出幺蛾子，又说：我是想跟他说不能这样对你……他可伤心了，我说不出口。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音。

王杰希差点没给他气乐了。

手机往兜里一塞，他瞧了一眼LED屏显示的降落时间，起身直奔国内到达出口，环着手往那儿一站，高高瘦瘦又戴着墨镜，身边气场自动铺开一片冰天雪地般的距离感。谁走过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疑心不是明星也是名人，至少是个网红。

他忽然想起方士谦搂着他腻歪时候说过：一唱到那句，满脑子都是你。

王杰希被他的心血来潮囧一脸，还是懒洋洋接了话茬：哪句？

你沉静如冰雪，似火容光不曾褪。

王杰希说：这明明写的是个精分。

方士谦顿时无言以对，翻身压上来咬他的嘴，气喘吁吁问：你特么能不能别比我还贫？

言犹在耳，一念思及，他轻轻笑了。

千色传奇掐头去尾， 只剩光辉。此身渡三千弱水，谁还会想念谁？
可是啊可是啊，只为你这一杯——不饮我也醉。

才不辜负你曾绝艳如鲜血，焚身烈火烧明媚。

出站人群里他一眼看见方士谦，这家伙为了不惹麻烦特意订了晚一班飞机，跟张佳乐错开。王杰希盯着他看，方士谦全无所觉，低着头拧着眉在扯箱子上托运标志，一下一下老认真的。王杰希叹口气，想这是强迫症又犯了。

他又叹口气，禁不住心里微微酸痛，方士谦哪回出去跑场子不是鸡鸣狗盗地去，兴高采烈回来，见着他就撒欢，叽咕想你想你想你，试图给王杰希洗脑，一举抹掉案底。

哪回他看见他，不是光华明媚的。

偏偏上一次这一次，差不多同样位置，他看见他毫无防备憔悴晦沉的脸，和一身的彷徨与不舍。

明媚鲜妍能几时。

到底有什么是一辈子的事儿。

王杰希合了合眼，走到他面前拦个正着，方士谦猝不及防一抬头，他淡淡说：师哥，回家。

声音不大，方士谦手一抖，直接扔了箱子，万向轮沙沙地滑出两步，被王杰希一把扣住。

方士谦脱口而出：卧槽你不怕有狗仔。

王杰希直接甩给他一个冷漠白眼：狗仔在家等你遛呢。

他把车钥匙丢过去：你开还是我开？

方士谦瞪他：没人偷拍？

王杰希简单利落回答他：让丫随便拍。

几句话功夫已经有人举着手机照过来，注意到他们的人不算多，也够围成个小圈子，从众效应一起，不时有人加入进来窃窃私语，方士谦下意识一伸手扯住袖口把人拽到身边，多少有点不知所措。

王杰希泰然自若扫一眼围观群众，知道里面少不了真狗仔。

他微微提高声音，不算大也足够前后左右听得一清二楚：方士谦，回家。

他腕子一反，握住还扯着他袖口的那只手，拉着他转身就走。身后顿时小小地起了一片喧嚣，人群里倒是不知谁心血来潮，鼓起勇气喊了声大神加油挺你们。

王杰希回头瞥一眼，说：谢了。

然后他就不再吭声，直到开上高速也没说半个字，连首歌都不放。方士谦受不了这噎人的寂静，拧来拧去在座位上拧了半天，说都怪我成嘛，我不该没跟你商量就跑路就辞职。

王杰希没理他。

过会儿他又说：好歹我不能让你为难啊，你家里那是什么背景……

王杰希目视前方，言简意赅：放屁。

方士谦，你特么刚说了，咱俩这事儿，你一定要它是一辈子的事儿。

说了不算，你倒真不怕将我诓。还是说你觉得我为了能安静留在院里教书唱戏，连你都能舍得？

方士谦无话可说，只能呵呵，哼哼唧唧地：你不是还得带学生嘛，戏总得传下去……

王杰希一字一句说：你跟师父都说戏不在人为。可我觉得，戏只在人为。你说不能被人耽误了戏，可要是连唱戏的人都灰了心，世上又哪来真心真意的好戏。

方士谦，我告诉你，有些话你不信就对了，这世上就是有一辈子的事儿。

戏就应该是一辈子的事儿。

这你得信，你要是不敢信了，我就拿这辈子给你做个明证。

我便是放不下这执念，我爱戏，也爱你，台上我做我的戏，台下，咱俩过咱俩的日子。

方士谦呆呆瞧他半晌，扑下去把脑门放到收纳箱上面，拜佛似的趴了半天。王杰希终于忍无可忍，咬着牙说你给我起来，安全带系上，别得瑟了。

孙哲平递消息过来时顺便问过他：韬光养晦这些年，为了个方士谦破了功，值吗？

现在王杰希瞧一眼窝在身边的方士谦，想：你要说为了这副傻样儿吧，不值。

可要是为了让这傻子不灰心丧气，依旧信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份真——就算是为了让他继续傻下去吧。

那还真值。

他大哥二哥先反复确认了他的确没跟叶家通过气，不至于落人话柄，这才放心，答应了替他把舆论压下去，该删的删该撤的撤，剩下的让他自个儿张罗，不免狠狠责备带嘲笑一顿。王杰希垂着眼，说：是，老大傻，老二奸，家家有个坏老三。

您二位就认了吧。

他大哥王杰礼气得想捶他，给二哥杰齐按住，冲王杰希使个眼色：下回过年痛快领回来，都这份上了，别藏着掖着了。

这话他当然不能现在就告诉方士谦，免得他人没上天，尾巴先翘上了天。

方士谦拿着手机在刷微博，王杰希一眼看见想叫他放下，想想还是算了。刚堂皇正大地来了那么一出，网上不定怎么热闹，这几天的边角余料都比他们想象的更精彩，叶修招揽之下，群芳荟聚做了这么一台明晃晃的纪念演出，这得多大的噱头。杭州那边叶修早躲得不见人影，逮不到他不要紧，就在刚才还有记者堵在T3出口截张佳乐，当然也有人在白云机场守株待黄少天和喻文州。

喻文州但笑不语，就是笑得越温柔越让人觉得有点打怵。黄少天果断一翻白眼：我什么都不想说。

张佳乐更干脆，边走边说：老叶的事儿？你们问他去啊。哦还想问老方的事儿是吧？那你们得照我原话写，不然我告你们。

他璀璨一笑，扬眉如风：人家的事儿，关，你，屁，事？

还没等他俩到家，王杰希接机的照片已经荣登热搜榜首，跟方士谦那条撇清他的微博放在一起，看着还真是相映成趣。

王杰希端详两秒钟，说：这回拍的还行，起码有脸。

方士谦瞪他。王杰希若无其事：明儿我还有课，早点睡。

他转身打算去洗澡，背上一沉，方士谦扑上来搂住他，埋在肩上极委屈地哼了一声。

王杰希，我想你。

王杰希没作声，方士谦也不管他回不回话，紧搂着他不放，过了一会儿侧过脸细细亲他脖子，睫毛扫过肌肤，一阵阵让人心碎的酥痒。

王杰希我想你。

僵持了半晌，怀里人终于出了声：嗯。

我也想你。

这会儿王杰希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儿惋惜从没跟他一块儿唱过《白蛇传》。

好难得患难中一家重见，学燕儿衔春泥重整家园。

到今朝候着你家门回转——

猛回头，避雨处，风景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