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凄凉犯 上
2014，五百由旬
2015，鲸捉月
2016，苏麻离青/sbg/穿貂的大春冷冷地对你说了一声【今年忒惨，换了三回名字也甩不脱神经病】
我写同人以来的惯例，一年一度自娱自乐，月抛马甲游戏，年前一个月左右披个马甲随手写点东西，跨年就删号，也犯不着藏着掖着。
自己号里本命相关坑一堆，方神生贺点文还没怎么写，结果三次元做东西的时候脑洞大开想了个关于其他CP的新梗小系列，手痒想写又心虚不好意思，正好到了年底，顺手弄个马甲玩几天解解压，左右每年都这么玩。
说开了就这么点事，有些人就能逮着穷折腾。
发私信骚扰我不算，还拖无辜的人下水，不亏心吗。
抱怨一句：某论坛的举报系统也是疯了，能不能管点用。
这破事可别留着过年了好吗，我的天。
真是流年不利，玩都玩不消停。
btw，自炒是个很有趣的指控。因为你无法自证自己没有做过的事。
对这个套路我只有一句话好说：请，查ip。
视奸我lof的继续搬吧，反正我底线是不亲身下场吵。毕竟对这论坛曾有感情。刻意私信发我地址撩拨，我没管住好奇心，是我失智。
版规允许反复举报，谁心虚怕查ip故意占着举报，谁跨年死一户口本。
【周江】凄凉犯
方明华说：万事开头难。
江波涛不喜欢这个开头，但当面反驳领导殊为不智，于是他沉默不语，作微笑倾听状，顺便假装对方没有发觉他目光深处投射的是窗外高层建筑间凝重的灰云。
方明华何等通透，叹口气说：我知道小江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神色谦恭，暗中腹诽。但请先不要拿纳税人说事，让我们来开诚布公干脆坦白地面对眼前问题，比如麻烦你看一看任务绩效量表。
江波涛不为所动，微笑如仪：方哥的误会天大海深，花了纳税人的钱，吃了纳税人的粮，当然必须一定是领导挥手我前进，为人民服务我办事您放心。
方明华也不为所动，挥挥手问：但是呢？
江波涛笑容保守谨慎：但是我还是不太懂，为何我司工作人员一定要亲身解决类似问题。
他少见地一犹豫，又说：特别是，我对这次的个案成分有所疑问。
方明华看着面前这二十二岁年轻人，衣着简练，面容光洁，笑容温婉，亲和力满分，整个人像某种糖果，包装雅致，价格适中，味道不太甜，常在口袋，恰到好处地安抚疗愈贫血和低血糖。面试时他就觉得此君在一票应试者中堪称典范，有足以骗人的公务员职业风度和存心来世上做人的妥帖品质，概括而言就是：既可靠，且可交，亦可恋，万无一失，便有一失也不会让你发现。
作为面试官之一，方明华毫不犹豫在打分表上留下高分，希望名叫江波涛的小子早日加入革命队伍，成为自己麾下得力干将。
身为民政部下属司局最年轻处长，方明华向来对自己判断有充分自信。
现在方明华开始想：明明是同一批招进来的，为什么于锋和许斌就没有这么多问题呢？
江波涛同样对自己有此质疑。同期同事已经各自出了公差，司里戏称下凡，目前貌似和任务对象相处尚可，姑且不必理睬究竟是苟且偷安抑或无事相安。
按理说他也应走工作程序，守工作纪律，老老实实接下上级委托，和他此次任务对象相处一段时间，直到将对象背景中所有不确定因素排查干净，确认各项指标与预期无差，定论对方的确符合本处室工作任务对象标准。
于是他结束公差撤回，对方被定性为凄凉犯，然后归案交由有关部门处理。
至于怎么处理，那就不归他江波涛过问了。
凄凉犯。江波涛字斟句酌重复一遍，字面意义上的凄凉犯。
这便是他职责所在：为任务对象和罪名间达成完美关联。方明华的解释是：单一罪名，偏偏具备丰富选择性内涵，故此不可一刀切，人工辨识定性有其人道主义和科学性，对于准确量刑处理意义重大。身为公职人员，须对犯罪嫌疑人负责。
他义正词严，江波涛手执嫌疑人档案，目光诚挚谨慎，良好地掩饰了满身白毛汗。
事要从头说起。
江波涛报考的是民政部社助司同级部门，名为科技政法研究司，在官网公布的部门结构树状图上坐落于偏僻一隅，很适合被忽略，很符合江波涛自我定位。
他自知笔试成绩一般，档案平和无亮点，面试也不见得超常发挥一鸣惊人，不适合奋身不顾去填万人坑，于是乖乖珍惜应届生身份，报了冷门司局，果然顺利上岸。
考进来被扔到方明华手下，这才发现同行前辈个个清奇。这并非过誉，江波涛想：从骨骼到思想都既轻且奇。
魏琛表示不满：娃娃你要敬老，想老夫当年那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堪称神一般的少年。
身后有女声凉幽幽地注释：是啊，往你脖子上拴根绳，挂到百叶窗上就是阴天娃娃。
老魏第一反应是把手里半盒烟往袖口里揉，瞬间挺胸收腹肩平背敛，干咳两声，笑容谄媚：老板娘，今儿有空御驾亲临？
姓魏的你就是骨头轻，烟交出来，你以为你藏得过叶修？
江波涛拼死忍笑，举目看见丽人迎面而来，长马尾带风，脸容明媚如皓月，唇色明艳如浆果，伸手干脆利落轻轻一握：小江是吧，我叫陈果，初次见面。
方明华说对的这就是科政研的负责人陈果小姐，魏琛先生的追求对象，叶修先生的顶头上司。是的，我知道你们这批新招考的年轻人多半也是慕叶修之名而来。
最后，你不需要好奇为什么叶修也有上司。
江波涛耸耸肩，不打算自辩。拿到工作手册时他从头到尾读过三遍，脑子里有一千零一万个问题在冒泡，感觉如果不尽快得到解答，极容易发酵成化骨水，销毁三观。
方明华说：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民政部工作范围还包括如此具体的风险评估和减灾措施，以及社会救助相关科学技术和政策法规都发展到如此阶段。但你毕业自心理学系，理应专业内部有所听闻。何况这也算最具体踏实校外实践，回头在职读研可顶学分。
江波涛有点无奈：我只是不知道，验证风险评估结果的过程还包括要对潜在犯罪嫌疑人进行贴身观察测试。
方明华理直气壮：所以是具体实践。
你放心，咱们部门不差钱，出差补助很高，足够你交差之后自己再去做个私人心理咨询。当然如果你想省这个钱，张新杰和方士谦的办公室大门永远向你敞开。前者义务评估，后者免费调节。
你看，我司员工内部福利相当近水楼台。
江波涛干干脆脆答了一声：不。
入职一年，江波涛兢兢业业，亲眼看着同期的于锋许斌和小前辈吴羽策分别被派去评估犯罪嫌疑人，至今未归，偶尔联络，对方遵守保密协议，不肯多说，微信回复得驴唇不对马嘴，似乎很有意思。江波涛不免也跃跃欲试。
现在方明华把档案放到他面前，他忽然听见自己心里砰砰乓乓打起全套退堂鼓。
方明华诧异，凭经验他觉得小子有所隐瞒，但江波涛嘴牢，死活撬不开。他只好摆出上司架子，说：你自己看着办。
概率分析和风险评估是张新杰做的，那么你去质疑张新杰吧。
样本测试和成分检验是方士谦做的，那么你去质疑方士谦吧。
如果放任这个目标个案进一步发展，下一步大概会转交韩处亲自处理。根据张新杰提交分析报告显示：凄凉犯转化为报社主义者的概率高过73.5％，本次个案成分检验结果则大大超过此数据，高达94％，你说以韩文清先生的行事作风，会采取何等有效措施。
江波涛不为人知地打了个冷战，条件反射挤出一个温暖笑容试图中和。奈何有心无力，仍然觉得心里冷飕飕的。
他不想接这个case的原因很简单：周泽楷是他喜欢的那一种类型。
这个喜欢前面甚至不需要加一个最高级前缀。
有时候江波涛很遗憾为何在自己之前二十三年的人生里都没有邂逅这样一个周泽楷，他保证自己可以恰到好处一见钟情，再心满意足堕入情网，然后小心谨慎策划追求，最后极大可能是真切踏实迎来失恋。
这并非他妄自菲薄，实在是对方太过出色。
周泽楷，男，二十四岁，职业模特，未婚，独居，目前无固定交往对象，父母双全，家境小康，工作顺利，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
江波涛上看下看横看竖看，也看不出这是被科政研两大巨头判定为准凄凉犯的完美嫌疑人。
这看上去完全就是在韩剧里磨过皮，日剧里插过旗，美剧里花枝招展一整季最后死而复生冒出来给你一个大团圆结局的完美爱人。
江波涛长叹一声，决定认命。
既然老天要玩他，身为一只刍狗只好陪老天玩到底。他不知道周泽楷那个94％的崩溃指数从何而来，但在凄凉犯转化为报社犯之前，他想这美男子应该还可以抢救一下，特别是试图抢救他的还是这么个知其不可为而奋力为之的自己。
这想法让江波涛满怀悲壮。他一向活得自私且想得开，座右铭是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最好不要浪费自己的错误尽量坑害别人，反正错误也已经犯了。独善其身的根本是自知之明，进一步放之四海便是不给人添乱。所以退一步讲自私又有什么不对，如果人人都少添一点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江波涛本着这个原则活了二十三年，向来是父母眼中好孩子，同侪眼中好伙伴，领导眼中好下属，即便这回在接下任务之前纠结了三两天，仍然无损良好印象：小江是个靠谱的好同志。
只有江波涛自己才知道：这回他完全没谱。
司里提供的身份掩护十分妥善，可惜看上去十分模糊：周泽楷经纪人助理的助理。
因为同样手头有了案子，大家都活在保密协议监督下，于锋许斌和吴羽策跟他见面聊起天来放肆坦然许多，评价说这个身份好呀，固然听上去只是个呼来喝去的马弁，需要学会随时出现与消失的忍术技能，但最大好处是完全无人注意，又可以无限接近嫌疑人。
做一只生活在视觉盲点里的蝼蚁，有你所意料不到的轻松，说不定可以最快完成任务回去交差。于锋这样说时表情略带苦涩，跟他身上俨然量身定做的昂贵西装不符，很难判断是无病呻吟还是有感而发。江波涛从一开始就想莫非此君被包养了，但又一想，无论是谁，想包养于锋先生，都需要相当的勇气和相当程度的自信缺乏，这二者又不大可能合而为一。
周泽楷在假期后上工第一天就注意到新来的助理。这并不是因为工作太闲以致他还有时间左顾右盼。事实上一开工他就觉得自己成了公共建筑，哪一部分都不归他左右，是涂抹还是涤荡都由别人说了算，包括最后关于审美的定论。他所需做的只有安静就好，安静承受化妆师造型师服装师百般蹂躏，安静消化理解摄影师不同指令，尽己所能迅速转化为令人满意的外在呈现。
毕竟大家都只有一个目的：早点收工，回家睡觉。
有时尚大刊在阐述何谓美而不自知时用了周泽楷的特写当题头和附赠海报，那期杂志摆在他公寓茶几上直到落灰，再被勤恳负责的家务助理按照时间顺序排上书架。
周泽楷想：其实不是他对美无自知，而是在这圈子打混久了，没有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他知道他心里翻腾着一种情绪，一种狡猾的不安，他试图面对它，正如还相信神话的少年试图在莽莽森林中寻找一头龙，不明方向，不顾后果。
他怀揣忐忑跃跃欲试，那情绪狺狺相向。
周泽楷十几岁就出来做这一行，起初是兼职，多半是父母朋友的委托，半开玩笑的应酬，影楼的招牌相册或者二线少年时装的硬照。父母毫不反对，因为觉得儿子太过沉默寡言，对性格发展不利，即便深海中藏有钻石，一场太过完美的沉默也不如略有瑕疵的欢喜。
但这份苦心似乎并无成效，周泽楷在成为最著名摄影模特之后，仍然拥有为所有人赞叹的美丽，以及令大多数人困惑的不善言辞。
并且他没有像许多人不怀好意期望的那样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而是事与愿违地长成了一个货真价实完美男性，考上很好的大学，读很妥当的专业，一边继续被不计其数邀约找上门来。后来就变成了，同学在复印过彼此笔记抢在熄灯前占领楼道最佳位置临阵磨枪时，往往感叹一声：小周这会儿正在哪里风流，伦敦还是米兰？
伦敦还是米兰都不是最终答案，沉默的美男子会辗转过航班，回来补考，兢兢业业手写论文大纲和开题报告，再踩着一地雨湿的秋叶走过被女孩子们万众瞩目的一路，规规矩矩呈送到导师面前，字体不同于签名板上重金托人设计的三个字，一行行圆拙清晰。周泽楷垂手而立，半开的窗外飘进冰冷清香，被雨滴浸透的叶片舒展开来，坠落的姿态也有了意料之外的飞扬。
他这样认真，你不忍心给他一句批评。导师说，但是他这样认真，你会意识到他对自己的选择有多么无措。拥有太多，故此茫然，假如他不是这样完美，一颗龅牙或者一点口音都能让他的生活轻松很多。他天生的资本让命运把无数礼物盒子争先恐后推到他面前，任他挑选，可周泽楷啊，他的心属于被蜘蛛丝高高悬起的那一只，你不知道假如斩断丝线，盒子跌落，里面滑出来的是漫天糖果，还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你明知道他不快乐，并且不知道怎样才能快乐，但你无法告诉他怎样才能快乐。因为比起他，你自己抵达快乐的路途更加遥遥，且崎岖得多。
自顾不暇，何况他人。
周泽楷也明白这一点，他理解大多数人对他的小心翼翼，以及特权。美人当然是有特权的，如果你不追究美的含义。特权虽在，但周泽楷很少利用。固然他的美丽近乎嚣张，性情却近于沉寂，往宠爱里说是冰火两重天的反差美，往妒忌里说是干脆利落两个字：精分。
他这一年来新认识的搭档说：得了吧。
周泽楷在化妆师勾勒之下有保留地侧过脸去瞧他，吴羽策毫不介意白他一眼，那一眼真是灼灼妩媚，眼神里照旧有烽火桃花。
所有和他俩打过交道的人都承认：如果周泽楷漂亮得让人不知所措，吴羽策就美得叫人心生惧意，这两个人同框，容易让人觉得造物主说不定对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心存恶意，才弄出这样两名人间标杆来提醒大家都是假冒伪劣残次品。
吴羽策说：得了吧，谈个恋爱就好了。
爱情不是灵药就是毒药，让感性的人迟钝，迟钝的人灵敏，我们都在庸碌生活里半身不遂，等着一个晴天霹雳当头棒喝，好追着注定的那一位健步如飞。不是不报，时候没到，再高明的伪君子也将一层一层撕下面具，再辣的洋葱也肯一层一层剥开他的心。我们都是等着被恋爱的三昧真火煎熬慢炖的食材，活着就是向死，上吊也要透口气，你们这会儿急着替他糟什么心。
早晚他要对一个人三跪九叩，不疯魔不成活，甭管那个人在你们眼中值不值得。到时候我们会一起见证他一心一意的快乐，灵肉合一的迷茫，一以贯之的愚蠢，表里如一的疯魔。撇什么嘴，别以为小周这样的万人斩就能豁免，爱情是流感，没有特权。到时候你们还要一边感慨神明幻灭的人间真实，一边操心把男神从埋葬了许多朵无名花的尘埃里拉出来，灰头土脸揩抹干净，重新供上祭坛。
哈，吴羽策说，我爱这样的死循环。
周泽楷默默收回目光，想自己分明比吴羽策还大一个月。
当然吴羽策不是在化妆间里发出以上宏论，有且仅有一次喝高了横躺竖卧在周泽楷公寓沙发上时，他一股脑儿地倾泻出上述言论，恍惚让周泽楷以为此君要变身黄少天。
然后李轩彬彬有礼地来按门铃，吴羽策立刻把嘴抿成蚌壳死也不作声，像他嘴里夹着某只鹬的尖喙，一开口就会两不讨好各自负气；更像他含了满口不能示人的珍珠，一吐露就会底气全无一败涂地。
目睹李轩墨镜口罩装备齐全地把人接走，周泽楷觉得似乎明白了什么，有点不安，还有点羡慕。
后来吴羽策冷冰冰地跟他道歉那晚的失态，并毫无诚意地询问了一下自己是否给他不良印象。
周泽楷费了半天力气，对着化妆台才打出一个不恰当比方：就像一个人本来应该去代言冰晶油，却突然去代言了宠爱之名。
吴羽策愣了半天说：别傻了，LP不请代言人。
他说没错我跟李轩是一对，那么小周你呢？花多眼乱，所以浅草才能没过马蹄，这么大的世界，这么浅的人心，千万人都摩挲着你露骨的寂寞爱不释手，你不打算给这稀罕的售卖品里添点新鲜吗？
江波涛想：这也不是很困难的事呀。像周泽楷这样的公众人物，身边三四个助理，家里三四个工人，人多眼杂，名叫江波涛的临时工大可挂着通行证找出一切细枝末节的机会，无孔不入埋下陷阱，等待周泽楷落网一瞬间的反应，铁石心肠地按下确认键，完成那张任务量表，然后收工。
于锋说：你不觉得我们的工作职责酷似生化武器吗？
出差前他们都进过方士谦的实验室，得以瞻仰这位传说中明明可以靠颜吃饭，偏偏要切开别人的心往里面撒盐的主任大咖。江波涛承认对方医用口罩后仅露出的三分之一脸孔也堪称优美惊人，可惜他满怀忐忑，无暇亵玩。
人工辨识凄凉犯的携带程序相当复杂，植入过程倒是简之又简，不比打一针流感疫苗更麻烦。基本上刚躺稳就被方士谦吆喝起来签字走人，工作态度十分欠佳。不过据说这才是常态，方主任横行科政研多年，一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糟践着好眉好目，活出个气质杂食秉性清真的矛盾状态，对所有对他有企图或试图有企图的男女没好气喷一句：别撩我，我有对象了。
也不知他那个传说中的对象究竟诗意地栖居在马里亚纳海沟抑或喜马拉雅山脉。
许斌骇然，说你们都不知道吗？方主任的对象就是王处王杰希啊。
江波涛愣了半天，说我们还是来聊聊程序使用说明书后面的备注吧。
话题转得生硬，大家都无异议。携带程序要求他们必须每日保持最低3小时与任务对象相处时间，距离小于30公尺，实时数据自动传输回本部，当然这并非人工排查定性的工作重点，排查工作相当一部分须手工操作，人为测定嫌疑人情感偏差值。
说明书在这里含糊其辞，方士谦又不肯面授机宜，备注只宽宏大量注明：责任人须收集大于等于三次以上嫌疑人情感波动数值，以校对偏差值平衡度，否则相关排查结果不能作为有效参考因子。
许斌说：这是什么意思，惹火对方三次吗？一次都可能引火烧身。大家别忘了吴羽策前辈为什么至今迟迟不得班师还朝。
江波涛于锋顿时都沉默。
吴羽策负责的嫌疑人李轩偏差值低至20以下，且安稳如枯藤老树昏鸦，好像打算就这样天荒地老直至蜕化成个变态。吴羽策行事向来果敢，毅然决然挺身而出，跟司里要了个华丽背景设定，顺势跟李轩谈了场天雷勾动地火的恋爱。
著名音乐人李轩先生活得守株待兔，偏偏有个美人在漆黑雨夜一头撞上他这棵千年老树，红咚咚眼睛也像只华美的兔。
从此李轩的偏差值再没安稳过，恨不得一日三变，仿佛学会了一日三省吾身。方士谦大怒，砸了两套采样数据，声言要开了吴羽策这假公济私的小兔崽子。因为指数无法确认所以迟迟不能量刑，连带司里那一阵都凄风苦雨。张新杰熬了几个晚上重做风险评估，结论是缓期执行，同时排查人员降职转做监督员，须得嫌疑人情感偏差值重新稳定，才能回司里复职。
吴羽策作为一个勤恳敬业青年，不小心一子错满盘输，害自己身背处分，还要流落凡间出卖色相，郁闷得结结实实喝醉过两回，醉了之后面若桃花，吊在于锋身上铿锵地感慨，声声泪字字血：会叫的狗不咬人，能咬死人的都把自己伪装成死狗，你小心你家那只路都不肯走的小死狗。
于锋心有所感，脸色发白，忘了把两条雪白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拆开，江波涛镇定无比拿起手机拍照留念，日后一缺钱就以此为据向于锋讨红包。
综上所述，结论是吴羽策直来直去的工作方法毫不可取，目标可以明确，路线必须迂回。
江波涛吸取教训，开始把周泽楷作为课题来做，力争日后作为项目来结，同时警告自己去除私心杂念，周泽楷我所欲也，工作亦我所欲也，二者绝对不可得兼。这并非他能做的选择题，事实上江波涛怀疑自己做选项都不够资格，他自认没有吴羽策的气魄，更没有吴羽策的姿色，所以绝对不要心存妄念。
以吴羽策的条件，罪加一等被张新杰一视同仁地列入风险评估对象之后，至少还能放任自流地收获个李轩。按他江波涛的水准，假如一意孤行，怕是只能收获署名周泽楷的禁制令。
君子好色而已，他还不想让自己沦落成各种意义上的loser。
化妆师放下粉扑说：好了小周走一个。全摄影棚都因为这一句而抬起眼来。气氛里有微微的缭乱和绮靡。江波涛打算和大家一起深呼吸，这个反应此时此刻似乎不是为了维持生命机能，而是为了赞美，代替沉默的掌声，无言的喝彩，噎回肚子里的bravo。
青年白衣散发静静行来，造型师把一柄小扇放到他手里，黑骨上打着闪亮银钉，一点星光反射到漆黑瞳孔，你不知道哪一朵光芒更潇洒和无情，是纯银还是他明亮的眼睛。
江波涛不动声色缓缓吐出深埋在胸腔里的那口气，觉得肋骨扩张太久，陡一收缩下来有点胀痛。
周泽楷的英俊是令人惶惑的，品性是令人质疑的，前者因其出众，后者因其完美。这样的一个男孩子，出名很容易，出名之后不坍台很不容易。年纪轻轻在业内已经是个传奇，工作认真，一向准时，无声无息地来和去，毫无架子，鲜少发问与质疑，出入电梯永远落后女士一步，开门拉餐椅永远抢先女士一步。许多模特都有的混乱癖好他都没有，最疲倦的时候不过是灌下一杯黑咖啡，或于阔朗无人处默默吸一支烟，偷拍下来都是风景。何况这又有什么，既然美少年从不曾盲目标榜环保。
有合作过的摄影师叹息：用十九世纪的优游审美，剥开二十世纪的蚌壳，跳出来的大概不是人如甘露的维纳斯，而是周泽楷。
同行里口碑也好，这话说出来简直让人不能信。哪一个圈子不是画地为牢，勾心斗角得杀气腾腾，何况时尚界是蝴蝶来去，美稍纵即逝，只有更青春没有最青春，非敌即友，非你即我，杀机更脆薄锋利，逃生都不易，还想游刃有余？
但是架不住家世让人省心，父母大方接受采访，记者回来感慨说完全不是一个世界，连同个次元都不是，活活接受一场雄厚资本与豁达人生观的实力碾压。
他来自的那个世界对他毫无需求与要求，不给任何压力。他可以做点什么，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可以投入，也可以生活在别处。所以我们只管偷笑吧，至少此时此刻周泽楷还愿意来做这行。
连绯闻都没有，大概人太过完美，谁站他旁边都心生压力，有种动辄得咎的惴惴。
所以周泽楷是个谜，但对江波涛来说：他是个嫌疑犯。
立场不同导致作风不同。他不打算把周泽楷供上神坛，否则如何达成方士谦要求的三次情感波动体验。江波涛辗转从其他助理那儿拿到时间表和注意事项，咋舌之余感觉这仿佛需要随时返厂整修的机器人护理手册，同情油然而生，顿时觉得对周泽楷那接近百分之百的崩溃指数充满理解。
活得如此见缝插针，不崩溃才怪，然而因为这个背上凄凉犯嫌疑人的锅也太不划算，与其换种人生，何妨换个工作。
补妆有化妆助理，换衣服有服装助理。江波涛左顾右盼，发现自己成了闲人，他走过去，晃晃小铁盒，问周泽楷：要吗？
周泽楷看着他的眼睛，渴望地点点头。
江波涛给他一粒喉糖，看他贪婪地压到舌头底下，恨不得发出唔一声，整个人好像马上要躺下来摇尾巴。
抬眼看见头号助理打完电话回来，江波涛冲周泽楷挥挥手就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可不想陪演怡红院里大丫头争宠戏码。虽然周泽楷那个眼神看上去怪可怜的。
他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儿，最近气温骤变，早上开始闹喉咙痛，周泽楷应该也未能幸免。但显然他那不算太万能的贴身助理忘了在备忘录里写上一条带喉糖，而周泽楷又习惯了不出声。
江波涛仰天长叹：这能忍则忍绝不添乱的本事真是让吾辈俗人佩服，而周围竟然没人发现他偶尔皱一皱眉，俨然不太舒服。
毕竟神奇动物在这里，禁止投喂。
而周泽楷如果有原形的话，想必完全是只巨大的布偶猫，结实，美丽，好性情，骨骼发达，忍耐力强大得让人心生怜悯。
周泽楷倒是完全没发觉此时此刻自己成了怜悯对象，他感觉不错，假期后开工第一天，不停在吃喉糖的新来助理看懂了他身为病友的小眼神，于是他得到了一颗木梨味的喉糖。
这真不错。
收工后回去车上经纪人闲闲问他：小周今天心情不错呀。
周泽楷想了一下说：喉糖。
经纪人用三分钟搞清楚他的意思，用一分钟电话通知江波涛：打从下一秒钟起，你升任周泽楷的贴身助理。现在，立刻，马上，过来看着他吃饭。
江波涛打车赶过来时觉得自己都快要虚脱了，他想这他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怎样的风云突变风驰电掣。难怪人家都说时尚瞬息万变而疯格永恒。他知道周泽楷的公寓，矗立在江景彼岸，夜光下看上去像一只水纹中流光溢彩的半透明瓶子，瓶子里盛着宛如迷梦的一种生活和一个人。
但谁又知道是不是井底引银瓶，欲上丝绳绝。
宿命是谐星，惯常拿无所防备的人开涮。江波涛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自己成了主角。他在楼下深呼吸三秒，刷卡上楼。卡是半旧的，他不想知道前任交出时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何况知道了也只是无用功。
周泽楷的房间不小，风格优雅洗练，只是怎么看都哪里不对。一星期后江波涛想起来，这完全就是销售中心公布的样板间装修。
明明是那样年轻的一个大活人住在里面，你却感觉不到半点痕迹或气息。
江波涛张张嘴又闭上，他想这应该轮不到自己发表意见，自己也不能如此自我放任。言语是刀子，一旦插入生活的蛋糕很难不拖泥带水留下甜腻渣滓。他不想尝到那甜，因为明知是苦。
一路狂奔过来时江波涛检讨心情，发觉自己内心深处有突兀的庆幸。周泽楷不归他，暂时也不归任何人。这不代表他可以近水楼台，却意味他可以暂且拥有糯米糖纸般单薄特权，成为周泽楷和这个浮躁世界间一层平价隔离，宛如盥洗台上那盒100s补水晨起面膜，每日必用，稍恋即弃。
这也没什么不好是不是。
他走进厨房，周泽楷正在岛式吧台上乖乖吃东西，江波涛安静巡视了一遍，认为他有很好的保温箱和很称职的钟点工。面前架着平板，周泽楷边吃边看，江波涛凑过去瞟了一眼，是他也在追的深夜番。
等他把整个房间走过一圈回来，周泽楷已经吃完了，餐具好好地放进洗碗机，曲起一条腿坐在高脚椅上瞧他，目光安静，表情祥和。
江波涛不知该说什么，这世上就是有人随便一坐都能坐成牛仔裤广告。但他又犯不上跟周泽楷谄媚，想了半天说：吃东西时候不要看东西，会消化不良。
周泽楷说：啊。
换了别人，这样的应答会叫人觉得木讷，在周泽楷身上，你就分不清是一声天真应付或一句恍惚叹息。江波涛忽然又想溜，不同于白天他擅自投喂了这头神奇生物之后的庆幸和恶趣味。此时他一身危机感油然而生，身为一个省事的人，自私的人，不给别人尤其不想给自己添乱的人，江波涛觉得要出大事。
一分钟之后周泽楷轻轻说：一个人吃饭，很累。
江波涛想天啊姓江的你还不逃吗，当真要出大事儿啦。
手机铃声从遥远的房间另一隅传来，周泽楷起身去接时露出抱歉表情，江波涛几乎想叫住他说你搞错对象了好吗，现在我是你麾下一员，靠你吃饭，你支使我理应如臂使指，何必摆出这种脸色。
周泽楷在他的胡思乱想里踱回来，江波涛第一反应是避开，但周泽楷亦步亦趋跟到阳台时，这念头就被迫消亡，他被迫旁听。电话那一头俨然是周泽楷父母，江波涛背靠落地窗，大胆看他的脸色，厨房灯光远远铺过来，不足以清晰他们彼此脸上细微表情。江岸霓虹明暗交替，江波涛有点恍惚，他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那种奇妙境地，紧贴冰冷玻璃，一侧是周泽楷，一侧是琉璃般美艳虚空。二者有相似之处，都冰冷，华丽，触不可及。
他轻轻闭上眼睛。
周泽楷平均半分钟嗯一声，很像掐算好的任性，但江波涛知道这是他的认真，虽然看上去酷似无视父母关怀的中二病。
世间这样的误会也是不少。
江波涛脱口而出：不孝啊。
他声音很轻而且带笑，然而在空荡房间里显得过分响亮，自己吓自己一跳，同时又察觉这举动近乎无礼，一刹那尴尬到手足无措，很想跳楼。
周泽楷莫名其妙看着他，然后笑了一下。
不笑啊，那么笑给你看吧？
江波涛手指一颤，中指毫不犹豫按住掌心，劳宫穴是启动键，植入程序立刻手动启用高位运算模式收集嫌疑人情绪信息，他不知道这一笑算不算情感波动，但江波涛清楚明白，假如犯罪嫌疑人是自己，周泽楷这一笑绝对够格激起他心里张新杰和方士谦分析所需的三次情感大海啸之一。
一星期后方士谦打来电话说：小江干得不错啊，这就搞定一次，我看你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结项交差顺便述职啦。
江波涛理智地想：我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他问方士谦：凄凉犯的量刑和处理究竟是怎样？
方士谦那天大概心情不错，稍一沉吟便说：如果排查结果显示证据确凿，司里会提供相关疫苗解决问题，一针见效，无毒无害无副作用。
江波涛说：就不能让他做他自己吗？
方士谦深吸一口气：小江同志我看你这个思想倾向很危险呐。你这句话说得让我想起了个发配在外的谁，是谁来着？让我想想，就是长得火树银花，干活欲速不达的那个。
赶在他想起吴羽策三个字之前，江波涛迅速挂了电话。
